我們總說時光匆匆,但對於正處於其中的人來說,時間還是很漫長的。


    在五年級這一年中,我最大的娛樂項目,除電視之外,就是在家附近玩蟲子。


    通常我們會在附近的小菜地捕蝴蝶,晚上還能看到螢火蟲。我曾經追逐螢火蟲仔細觀察過,暗暗覺得它其實很醜,而且有些可怕,所以對電視劇裏的螢火蟲燈籠啥的,再也沒有濾鏡了。


    我們這兒附近,蝴蝶隻有白色的菜蝶,捉了來,都放在空的透明杯子或者礦泉水瓶子裏關著。


    我們想喂給它吃葉子,還給喂水,但是蝴蝶並不領情,被抓了之後,一兩天也就死了。


    後來我猜想,是不是沒有通氣給憋死的?就又劃了幾個小洞給蝴蝶呼吸,還特意去采花來。


    但蝴蝶依然死去。


    某一次,死去的蝴蝶留下了幾棵黑色的蟲卵,我決定留著,看什麽時候能孵化。


    結果孵化出了小青蟲。


    太惡心了。


    蝴蝶翅膀上還很多粉末,想起蝴蝶身子比毛毛蟲還要裸露和恐怖,我決定再也不玩蝴蝶了。


    夏天到了,我們開始抓蜻蜓。


    蜻蜓飛的比蝴蝶快多了,沒有撲網根本抓不著。


    我把家裏廢棄的羽毛球拍找出來,這還是從紡織廠繼承的我爹的“遺產”。用大剪刀把網線全都剪掉,再從家裏找到一個廢棄的絲網——一般是裝牛蛙的。我將絲網綁在球拍上,一個簡易的羽毛球拍就做好了!


    我拿著這個捕蜻蜓利器去撲蜻蜓,結果……


    撲到了很多蜻蜓的殘骸。


    因為蜻蜓在高速振翅飛行,而我在高速揮舞金屬球拍。


    失敗了兩次之後,我意識到我這跟屠殺蜻蜓沒有區別,遂決定放它們一條生路。


    除了這些常見的“小孩玩蟲”,我還玩蚯蚓……


    我不記得是不是在書上看過,說蚯蚓之所以能快速移動,是因為它們肚子下麵長滿了剛毛。


    為了觀察蚯蚓,我把它們抓到了一個塑料泡沫箱子裏。


    這個塑料泡沫箱,一般是用來存放不能輕易碰摔的水果的。我家裏會有,是因為大姑姑在開水果店。公公牤牤經常去幫忙。


    我發現蚯蚓也分好多種類,有的蚯蚓很柔弱,很黏膩,很惡心。有的蚯蚓就很剛強,行動速度快,而且全身幹燥。前者一般我嫌棄,即使看見了也不想抓,抓到了也會扔掉。後者,它們通常會把泡沫箱鑽個洞,直接跑掉。


    我在玩蚯蚓的時候,小姐就在我後麵玩拋石子。


    我不死心的又去請教她,小姐教了我兩個技巧。我學了之後,認真地在家附近撿了五六個石頭。


    第二天放學的時候,我的石頭就已經輸光了。


    因為練習拋石子,我開始關注路邊的各種石頭。我們這兒雖然還沒進入大興土木的年代,但是路邊還是有個把工地的,通常會堆積一小堆碎青石,花崗岩碎塊。


    不過這些我都不喜歡,我喜歡那種白色的半透明的鵝卵石。


    當年我撿了十幾塊收藏,後來搬家搬得全部沒有了。


    我還在路上看見一家菊花開得很漂亮,黃色的類蟹爪菊。


    路過第二次的時候,有個老爺爺就坐在種了蟹爪菊的屋子前麵乘涼。


    我大著膽子問那個老爺爺能不能給我一株。老爺爺又高興又舍不得,自誇了幾句種植技術,我捧哏了幾句,他就挖了幾棵送給我。我高興壞了,連連道謝。


    捧著這些菊花,我回到家裏,跟牤牤說了,牤牤幫我種在了她的小菜園裏。後來又開過兩次。


    隻是這些菊花下場很不好,我為了它們傷心過,鬧過,最後才意識到,在這個家裏,我什麽也沒有,什麽也保護不了,包括我自己。


    當時的我並不會想這麽多,隻是高高興興移栽了菊花。


    即使公公牤牤又開始早出晚歸地忙碌,甚至有時候中午飯也沒人做,我都沒有多思多想。


    沒有人做中午飯,我會做啊!


    我把冰箱裏的鮮肉拿出來,又蘸了醬油又灑了鹽,然後把石頭放在爐灶裏烤紅了,把肉放在石頭上麵炙烤——我一開始也打算用木頭串肉,但是烤著烤著,木頭就斷了。


    我們在這兒煮飯,畢竟是燒柴禾的,火勢不好把握。


    總之,我經常是把肉烤得外麵變成了焦炭,裏麵才全熟。


    外麵的焦炭我扒開了,吃裏頭的肉。正好馬路對麵的鄰居孩子,跟我同校的陸芳來找我,我又烤了兩塊,請她吃一塊。


    我倆扒得滿手都是黑灰和油漬。但吃得挺開心。


    後來我還做過紅燒茄子——具體來說,那茄子比焦炭好不到哪去。


    公公牤牤意識到我的廚藝不行,遂決定每次不在家做飯的話,就給我兩塊錢,讓我買方便麵吃。


    一開始那方便麵也還吃得下去,但後來有次我去那個小賣部買的時候,回家一打開,一隻靈活的蟑螂從裏頭跑了出來,我就再也不想買方便麵了。


    不知不覺的,家裏的經濟好像越來越緊張,原本還能做得起米粉蒸肉的,現在隻能吃番薯湯了——就是把番薯切開,用開水煮熟,大家分了吃。


    小姐對此印象深刻,幾年之後小姐對我說:“你還記得我們在化工廠吃番薯湯嗎?我記得公公當時分給我的最少。”


    其實小姐不知道,公公牤牤覺得她很挑食,似乎不愛吃家裏做的東西,因此並不會大量給她打飯——我們上學的時候,就在大姑姑的水果店樓上吃午飯,牤牤在那裏做東西給我們吃。由於家裏窮,加上牤牤厲行節約,因此老是做些剩菜大雜燴,我也覺得很難吃,但是我還吃得下,我每餐至少吃兩碗飯才飽。小姐平常吃半碗就不吃了,有一回牤牤給她打了滿滿一碗,她吃一半就丟了碗不吃了。


    牤牤看她這樣做,心疼她,也心疼糧食。還悄悄問我是不是真的那麽難吃?


    我肯定地跟牤牤點頭:“確實很難吃,我也不想吃。”


    牤牤很傷心,但是為了不吃剩菜大雜燴——那玩意兒都有點焦糊了——我還是持續輸出對菜肴的不滿,最後跟牤牤幾乎吵了小半架,才把夥食待遇稍微提升了一點——至少那些剩菜是分開熱的了。


    有一天,我家裏來了個陌生的斯文叔叔,牤牤說他是記者。


    這個記者來的不巧,我家的大米飯剛剛吃完,還沒來得及買新的,鍋裏那飯,就是最後的了。


    我本來想吃白米飯,但被牤牤製止了。


    她非要讓我把飯給記者吃,我說:“那我吃什麽呢?”牤牤說:“消毒櫃裏還有麵粉。”


    我不喜歡吃麵粉做的東西,而且我現在很餓。


    為了保護我的糧食,我跟牤牤爭了兩句,差點收獲一個大巴掌,還好被記者給攔下了。


    記者叔叔看我們家這麽淒慘,為了白米飯都差點發生家暴,他有點尷尬,又有點同情我們。問了幾個問題之後,他說會如實報道的,就離開了我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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