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已經記不清我拿錢出門的理由了。


    是想買台燈,還是電視廣告裏的點讀機。


    我隻記得那天的下午,整個倒周府的上空,都是灰暗的陰雲。


    我從公交車上下來,牤牤就站在不遠處,那裏是一個廢棄了十年的菜市場,保留著一座古老的牌樓。


    牌樓前的牤牤看見我出現後,手拿著一把竹子捆成的掃帚追了過來。


    我害怕極了,拔腿就想跑。


    但牤牤說話了:“你要是敢跑,以後我再也不管你。”


    我停住了腳步。


    對我而言,被牤牤拋棄,放棄,是比挨打更加可怕的事。


    盡管那時候的我並不會分析利弊,也不知道整個家庭中,唯有牤牤才是我唯一的支持者。我卻依然能感覺到危險——我不能失去牤牤的支持。


    我站在原地,忍著眼淚,被牤牤用竹掃帚打了兩下,她雖然很生氣,臉色也很難看,但隻打了我的手臂。給我施加的心理壓力,遠超生理疼痛。


    “錢呢?你拿這麽多壓歲錢出去幹什麽?!”


    牤牤疾言厲色地喝問了我幾句。


    我把錢從書包裏拿出來,遞給她。


    拿到錢之後,牤牤明顯鬆了一口氣。


    我這才回答了她關於拿錢做什麽的問題。


    總之,在那之後,我確實獲得了一盞新的台燈。而爹爹也帶著我和公公,去學校附近的書店裏,買了一台點讀機。


    那點讀機對我來說,最大的功能不是學英語,而是聽歌,當mp3使用。


    可惜那時候,化工廠並沒有電腦,我也沒地方下載去。


    沒多久,點讀機就失寵了,被我遺忘在房間裏。


    下次再想起來,卻發現它不見了。


    家裏一陣慌亂,畢竟也是上千元的東西,就這麽不翼而飛?


    還好最後查到了去處——風仔偷的。


    風仔偷去學校裏,給他的同學們顯擺,然後借給了某位同學。


    公公很生氣,用竹條打了他幾下,命令他必須要拿回來。


    哪裏還拿的回來?


    那同學隻說找不見了。


    公公又帶著風仔親自去了一趟學校,最終也沒找回來。


    點讀機就此消失了。


    在此之前,我講講五年級的暑假。


    在我的人生當中,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是一個認真學習的好學生。但五年級的暑假作業,我沒做完。


    眼看著要開學了,我開始瘋狂抄寫暑假作業後麵的參考答案,到了開學前一天的晚上,我還有三本沒有抄完。


    我請求小姐幫我抄一本,小姐說:“可以,但是你要給我錢。一本五塊,兩本十塊。”


    我愣了一下,倒不是我覺得她說的不合理,主要是——我沒錢。


    最後我還是把這事兒糊弄過去了——我沒抄完,但是我把中間空了幾頁,然後把那幾頁撕掉了。


    暑假作業交上去之後,我十分煎熬,隻擔心會被老師識破。


    可是最終老師也沒有識破,我平平安安地度過去了。


    上六年級之後,我愈發開朗,上學和同學正常相處,回家還有小姐、風仔他們一起玩。


    就是有時候會玩出點誤會——我記得有一回我在刷牙,我這個人刷牙不愛站在廁所裏,或者洗漱台前。我喜歡走來走去。


    我就端著刷牙杯子走到陽台上,往下看我們家狗子。


    牤牤養了兩條狗子在院子裏,一條黑的,一條黃的。


    小狗特別活潑,聽見樓上有人逗弄,就會在院子裏往上蹦。


    我們也會在吃飯的時候,丟一些骨頭下去。我逗著一條狗子蹦高呢,轉身想指給屋裏的人看,一轉頭,嘴巴擦小姐臉上了——不是,她剛剛還在屋裏,怎麽突然出現在走廊上了?


    小姐也愣了一下,她原先是要來上廁所的——廁所就在陽台盡頭。


    我倆反應過來之後,都猛地找水洗嘴巴——畢竟我們也是看過言情小說的人,知道初吻的概念。


    哈哈哈哈,回想起來,這也完全不算初吻,畢竟隻是無心之失,而且兩人都沒有吻的意思。


    我唯一可感歎的就是,那時我竟然和小姐差不多高。


    而後來,小姐越長越高,我卻停留在一米五七,再也長不上去了。


    小姐對我不錯,我記得有一回,走路回化工廠的時候,路上碰見她和她的同學騎自行車,小姐和那個姐姐還帶了我一段。


    可惜我的運動神經是真的不行,在那個姐姐騎車經過一處顛簸路段的時候,摔了下來,門牙稍微摔掉了特別小的一塊——那時候我還沒在七星家電門口作死跳高呢。


    後來小姐和風仔都被伯父伯母接走了,雨仔也隻在化工廠待了一小段時間,我又變回了一個人。


    由於愛看電視,家裏添置了豆漿機,牤牤特別愛打豆漿,每天早上都硬要裝滿一個保溫壺,然後硬塞給我,吩咐我一定要喝完。


    但是牤牤做豆漿從不放糖,實在是難喝得我眼淚直往心裏流。


    後來豆漿機壞掉了,我這才逃脫了折磨。


    牤牤並不是做所有東西都難吃的,實際上牤牤的手藝挺好,隻有個別菜或者困難時期才會做些難吃的東西。


    我在化工廠吃過的,牤牤做過的最驚豔的菜是——米粉蒸肉。


    粉蒸肉這個東西好些地區都有,但大多數都是黃色的五香米粉。牤牤做的粉蒸肉可不一樣,那是純白的粉蒸肉。


    而且牤牤用的是超大的錫鍋蒸製的,通常過年時期,會用荷葉打底,肉會選雞鴨鵝。但是雞鴨鵝做的荷葉粉蒸肉,我並不喜歡,我覺得鵝肉太肥,而鴨肉太騷,雞肉又有點柴。


    牤牤的絕活是牛頭菜粉蒸肉。


    牛頭菜是一種綠葉白菜,白菜之所以叫白菜,是因為它的菜葉和梗通常為白色或者淡綠色。連白菜的近親,包菜也通常是選取淡色部分食用。


    但是牛頭菜不同,它的葉子十分油綠,像是被拋光了一樣。而且它的葉子十分肥厚。我不愛吃。


    我不愛吃,並不代表牛頭菜沒用——它的葉子用來代替荷葉,做粉蒸肉,就很絕。


    能完全吸附油脂,同時又不會搶走鹽味,還能給油膩的五花肉增添一份清香,讓粉蒸五花肉吃起來沒那麽膩。再配上米粉的糯香,那滋味……相隔十七年,我都無法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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