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罵人的話。


    嫁給別人,然後背脊被人打斷?


    我心中產生一種巨大的荒誕,隨後又憤怒不已,立刻反駁道:“我才不嫁!我就算要嫁,也不得嫁給亂打人的!”


    公公見我竟然敢持續挑戰他的權威,立刻站起身,作出一副要打我的樣子,繼續罵道:“你不嫁?你想不嫁就不嫁?你這種懶婆,我要早早地把你嫁出去!讓別人打死你!”


    我被他氣笑了,好啊!嫁出去打死我是吧?


    我轉頭跑去廚房,拿了兩把刀出來,拍在桌子上,喊道:“你反正要害死我,不如現在就殺了我!”


    說完,我眼中竟然有點想流淚,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哭,是因為命運不由自主?還是因為我生出來是個女的,所以要被“嫁人”而威脅?又或者是因為,隻要是個女的,將來就有被人打死在家裏這樣命運的可能而哭?


    我不知道,我甚至覺得剛剛太衝動了,我不該把刀給他,而是拿在自己手裏,砍死他!


    屋外的蟬鳴越發激烈,公公和牤牤都被我的舉動震懾了一瞬,我腦海裏想法一頓亂湧,也就是一瞬而已。


    下一刻,公公真的就伸出手拿起了那把菜刀。


    牤牤急忙一手攔著他,一手護住我:“快跑!”


    我立刻往後門跑去,餘光瞥見公公眼睛瞪得牛眼一般大,鼓脹的眼白混合著渾濁的老人黃,十分猙獰又有些荒唐。


    傳說人在十分緊張的時候,會感覺時間變慢,我可以作證,這是真的。


    當我在跑出後門的時候,我感覺到我的聽力和視力獲得了極大地增強,我看見了麵前的紅磚牆,斑駁腐朽的木製門框,看見了腳下踩的水泥地,水泥顆粒分明。


    我跨過門框後,看見了屋外高懸的太陽,和小院土地被曬得幹黃蒸騰粉塵的模樣。


    耳後傳來風聲回響,一把菜刀擦著我的耳邊飛了過去,旋轉著紮在了遠處的地麵上。


    它一落地,我的時間流速恢複了正常,我瘋狂地往山上跑去,求生的本能促使我不停地逃離。如果我知道自己未來的生活會是什麽樣,或許我會克服求生的欲望,就死在那時候就好了。


    但,當時的我隻顧著逃命。


    我踩進山林之中,腳下是藤蔓和蕨類的枝葉,第二把刀從我兩隻腳之間紮下,插進了山泥裏,這是一把前尖後寬的殺豬刀,刀麵磨得鋥光瓦亮。


    我一氣兒跑到了山頂上,才敢停下,停下之後,我感覺心跳“砰砰”作響,仿若擂鼓一般。


    原先寂靜的天地,這才重新恢複活力,蟬鳴鳥叫聲不斷傳入耳中。


    我蹲在幾株茶樹之間,滿頭冷汗,至今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想殺了我!他竟然真的想殺了我!他竟然真的敢殺了我!


    我在山上一直躲到天快擦黑,才聽見牤牤喊我的聲音,我應了一聲,牤牤就找了過來。


    “遠狗,跟我回去吧。”


    我搖了搖頭:“公公要殺我!我不回去。”


    “他不會殺你的嘞。跟我回去吧!”


    牤牤笑著勸我。


    我已經很無奈了,不知道她為什麽還笑得出來。


    牤牤見我不動,埋怨道:“你也是!他喊你澆水,你就澆……”


    我應激似地喊道:“爹爹講了!晌午不可以澆水!不可以澆水!”


    我像個瘋子一樣,把牤牤嚇了一跳。


    她臉色和緩了些:“你爹爹講的是花,那些花多嬌貴?番薯藤不怕熱的。”


    植物,也有三六九等嗎?


    我聽說爹爹和連芳姑姑新生了個小弟弟,他和妹妹、後媽,都住在城裏,住在遠離公公的地方。他們不能晌午澆水,我卻可以。


    因為我是番薯藤嗎?


    我失望地搖搖頭:“我不回去,我不要和公公住在一起。”


    牤牤見我這樣,便使出絕招:“你再不跟我走,我不管你了。你就在山裏過夜吧!”


    我想起老家大約就在這座山的西南方,便道:“我不得在山裏。我回大屋地。”


    大屋地便是我們老家的村名,據說很久之前,那裏有一座很大的屋子,隻是現在破敗了,沒有人住。


    我轉頭就往山那邊走去,牤牤氣得過來拉住我:“你跟我回去!”


    “我不回!我不回!”


    我像個精神病人一樣,揮舞著手臂,想要掙脫她的束縛。


    “我喊你爹爹來接你!可以了吧?”


    牤牤哄勸的話,我還是聽了進去。


    我今日可以回大屋地,但回去之後又該如何生活?我不知道。


    我木呆呆地跟著牤牤回了山腳下,公公看見我還是一副想殺死我的表情,既有嫌惡又有猙獰。


    我盡量把自己當個木偶人,我的意識在腦海中提線,我的身體盡量小心地運動著,避免再做錯事被他殺害了。


    吃完晚飯後,牤牤真的打了電話給我爹爹。


    過了幾天,爹爹來接牤牤和我,安排我們去了大屋地沙場。


    這裏我小時候不曾來過,它明明也在山腳的衝積平原上,但是離沙子地還很遠。或許是我太久沒有回村裏,所以這裏開挖河沙之後的變化,我一時間無法在記憶中找到與之相對應的地點吧。


    大屋地沙場在一處河灣邊,這裏有一個矮小的黑膠皮工棚。


    幾根扁扁的木板參差不齊的插入泥土中,再用橫木板串聯在一起,外麵裹上一層黑膠皮,這便是我和牤牤的住所了。


    這樣狹小的黑膠皮房,還分了兩部分,一邊是餐廳,牤牤負責煮飯給工人吃,有時候一些拉河沙的司機也會過來蹭飯。


    另一邊是我和牤牤的臥室,隻有一張老舊的木板床,上麵掛著老式蚊帳。屋裏狹窄悶熱,除了床之外,隻放得下一個臉盆架,上麵一隻紅漆白底不鏽鋼臉盆,也不知是哪一年的老物件了。


    遠離了公公,我想自己總不會再受什麽苦了吧?


    人啊,總是年少時太天真。


    不敢多想,也不願意多想。


    我的苦難並不來自別處,而是內部。


    痛經,再次悄然而至,病魔,從來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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