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日在端午之後,過完生日沒多久,高二就結束了。


    暑假當然是回四郎口沙場。


    這次在沙場待了一個多星期,爹爹隔三差五過來視察,每次都拎走牤牤養的雞,或者種的菜。有豆角、辣椒、黃瓜、南瓜……總之,爹爹每次絕不空手而歸。


    我看的有些皺眉:“爹爹,你總是從牤牤這裏拿東西,你怎麽不拿點東西回來?每次來跟進村掃蕩的鬼子似的。”


    我躲在牤牤身後,也是仗著大家心情都好,夏日裏山腳邊也不悶熱,大夥都笑了起來,顯然這個小笑話沒有惹任何人煩。


    爹爹哭笑不得道:“我在外麵做事……”


    他卡頓了一下,這對他來說是非常罕見的,從前在水果店我有一回被他罵哭了,他馬上就能強行命令我必須笑,我扯起嘴皮勉強笑的時候,他又馬上讓大家看“真笑話”,大家都笑起來的時候,我也就真的不好意思再哭了。


    我倒不是樂意當小醜,隻是舉例告訴大家,這個人平常控製全場情緒的能力有多強。


    爹爹卡頓一下之後似乎決定下次回來,一定要給牤牤帶點東西了:“你收拾一下,過幾天我帶你去港府玩,到時候我們多買點東西回來。”


    “去港府?”


    我有點吃驚,雖然這些日子,時不時能得到爹爹從港府帶回來的東西,什麽川貝枇杷膏、雙飛人藥水、馬油、止癢特效藥之類的,但是我從沒想過自己也能去。


    港府這個地方,應該隻存在於電影電視裏才對。


    爹爹思索了一會兒,要走的時候又說:“也別過幾天了,你今天就跟我去江華,到時候從江華出發。”


    他大手一揮,我就得立馬收拾起來。


    夏天的衣服簡單,我加上身上穿的一共也就三套,全部帶上。一套白的,一套黃的,一套粉的,全是土的不能再土的立領polo衫。


    想想我爹和連芳姑姑也怪為難的,帶個孩子,孩子穿的比他倆還老成。哈哈哈哈


    去的日子倒是比爹爹說的提前些,第二天晚上就出發了。


    有首歌叫《一路向北》,我們這次是一路向南。


    乘坐人員有:主駕駛司機,兼父親一位。副駕駛主婦,兼後媽一位。後座高中生,兼女兒一位。


    除了年齡是為10的等差數列外,倒也像是坐了整整齊齊的一家三口。


    一開始我們還互相不大能說上話,車開到天黑,高速路邊飛閃橘黃小連燈的時候,我爹已經開始吹牛逼了。


    “想當年,我和你小鵬叔叔兩個人,在山路上跑。”


    “那年頭,哪有這麽好的路?一不小心就會翻車。”


    “路上還有人設卡,把大樹砍倒,推到路中央,要你開不過去。”


    我爹一邊開車,一邊侃侃而談,神情自若,仿佛追憶當年勇。


    他一停頓,必然是要人捧場了。


    於是我道:“攔在路上幹什麽?”


    我爹談興便高些:“嘿!這你還不懂?”


    後媽也道:“肯定是搶劫啊!”


    謔~!!!!


    我們一家仨口跟說相聲似的。


    我爹說他有回被人攔住,身上最後搶的隻剩條褲子,他也堅持開到了廣州,成功拿到運費。


    還有幾次,非常險惡的礦山路,沒人敢去,他敢去。


    下著大暴雨,差點山體滑坡,那樣險惡的路段,他硬是開著一輛破爛的小貨車,成功拉礦。


    隻要能拿到錢。


    隻有拿到足夠多的錢,才能出人頭地,幹一番事業。


    盡管他有一些吹牛的成分,還順帶損了一下小鵬叔叔,說小鵬叔叔現在之所以不如他成功,就是當年不敢拚不敢幹,不夠勤奮也不夠聰明。


    但這個人,確實是有一些本事的,在我所不曾了解的歲月裏,他經曆了屬於他的磨難,現在,取得了屬於他的成功。


    這是我的回憶錄,但,我的回憶錄裏,他也在回憶他的回憶。


    我爹的這些話語,多少激起了一點回憶風潮,連芳姑姑也開始回憶當年——那時候她在中專讀書,美術生,原本準備畢業了考個教師資格證,以後當美術老師的。


    沒想到我爹說要帶大家玩。


    我也不知道我爹上哪溜進人家學校的,還是連芳姑姑他們在外出遊遇見的。


    總之我爹是把連芳姑姑和當年那位大眼睛姑姑帶到了礦山。


    最後兩人結緣,連芳姑姑懷孕,就此大眼睛姑姑出局。


    連芳姑姑說了一會兒,想起當年我爹和別人拍的一張照片來:“那個拿大蟒蛇和你拍照的是誰?也是青塘那邊的?”


    連芳姑姑的醋意十分明顯,我爹開著車忙裏偷閑用車內後視鏡給我遞了個眼神。


    我心領神會——雖然很想繼續聽爹爹的糗事,但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爹要我岔話,不得不岔。


    “什麽大蟒蛇?網紋蟒還是泰坦巨蟒?我看科教頻道經常有這些。”


    我這話一遞出去,我爹立馬接茬:“沒見識。你說的那些都是泰國才有的。”(他這個內容肯定是錯的,畢竟他也不是什麽生物學博士,更加不會去了解科學知識,隻是吹牛而已)


    我爹訓了我一句,又對連芳姑姑說:“上回我們去泰國……”


    說了一些他們在泰國玩的事兒,我沒注意聽。


    我想起我爹有次去錦繡花園,給我一個鑰匙掛件,是一顆紅木上釉的不規則類橢圓竹子,上麵刻畫了一頭牛,背麵寫了個“牛”字。


    我爹說是泰國帶回來的平安豆。


    從此我非常喜歡那個鑰匙扣,還在上麵加裝了我買的水墨筆芯後附贈的書簽,梅菊蘭竹都有。尤其是菊花和竹子,多放了好幾張。


    結果我爹看見之後,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我罵了一頓,好似我又犯了什麽忌諱,隻是上次他這樣罵我,還是以為我的萬字符是納粹,後來發現是佛家那個,我畫倒了。這次是為了,他覺得這樣晦氣,好似給人出殯一般。


    “誰會把紙錢帶身上?扔了!”


    我的鑰匙扣被他搶走了,上麵的書簽全部被扯下來丟在地上。就在錦繡花園我家門口的電梯間。


    我還得拿掃把打掃幹淨。


    難過。


    沒有人權,沒有自由,這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封建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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