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服務員那話的時候,大概我的成績還不怎麽好。


    後來我成績好了些,又一次跟雲水伯父聚餐,大概是伯父的女兒成績不大好,他向我們討教讀書的高招,尤其是——怎麽從中遊成績進階到上遊的。


    我爹搶先謙虛了一波,我從他那不好意思的笑容中看出了“虛偽”——我讀書成績好難不成和他的教育有關?


    額,好像確實有點關係,不過和他描述的正好相反。


    我努力讀書,並不是因為他對我有多好,相反,是因為……


    “伯父你知道嗎?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有的人表麵冷漠,內心熱忱。有的人表麵熱忱,內心冷漠。”


    我這番論調引起了雲水伯父的興趣:“這跟你讀書有什麽關係啊?”


    我淡然道:“因為我爸就是表麵熱忱,內心冷漠的人。我覺得我要是不努力讀書,隨時可能會被他拋棄。我害怕,我不想回去種地,因為我身體不好,種地肯定會餓死。”


    “哈哈哈哈哈……”


    我的一番話,引得爹爹和伯父放聲大笑,雖然我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麽,反正我是看出來了,雲水伯父根本不相信我爹內心是個冷漠的人。


    表麵上看,他熱心公益,且會為了討公道,同權貴死鬥。


    可誰又知道,他把年邁的老母親、有糖尿病的父親、年少的女兒,扔在漏風的工棚裏,一扔就是好幾年。而他同時又去港府旅遊,去澳府賭博呢?


    雲水伯父知道,但是他並沒有在工棚裏生活過,大概還覺得山野風光,頗為有趣吧?


    我閉上嘴,安靜地吃飯。


    吃完散場,坐在爹爹的車上時,他問我:“你覺得爸爸內心是個很冷漠的人?”


    我皺眉思索一秒,謹慎地回複道:“是的,而且我覺得你的冷血是刻在骨髓裏的。有些人的冷漠在表皮上,有些人的冷漠在血肉裏,而你的冷漠在骨髓裏。我認為你內心是一個非常狠絕的人,在必要的時刻,會拋棄任何人,哪怕是最親的人。”


    我爹搖頭失笑,不再言語。


    其實我努力學習的理由,確實是因為恐懼。


    我很害怕。


    盡管我也喜歡陶淵明的詩,可是我總覺得不安全。這種不安全,並沒有因為我獨處、暫時失去管束而消失,因為它來自未來。


    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我總是擔心,未來會因為高考失敗,而過上生不如死的生活。


    其實這樣的生活我似乎已經經曆過了,在十四公裏被追殺,在老幹部局跪到天黑,在寒風裏等了一下午,永遠也等不來公道……


    可是我的想象力是如此豐富,我幻想的未來比這還要恐怖的多,具體是怎樣的,我說不出來,我隻能感覺到一波又一波的黑霧沉甸甸向我湧來,那重量幾乎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甚至一度因為這種壓力,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生病了,心理壓力過大的病。


    這種疾病混合著我本就孱弱的身體,我想要請假——在高三上期的冬天,某一個月裏,那時候我們還沒搬寢室。


    我說我需要休息。


    可是劉老師並不理解我,他隻以為我又是鬧事來“引起老師的關注”。


    一番辯解後,老師最終還是拒絕了我的請假。


    我感到非常疲倦。


    由於不能打擾其他同學,在這次月考後的請假,老師是帶我到一個空著的教室裏談話的,談完之後他走了。


    我在考場後麵的黑板上,用硬粉筆用力寫下: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


    寫完之後,我長舒一口氣,王勃一生沒考中進士,落水之前寫的《滕王閣序》流傳千古,也勉強算“立言”了。我如今既沒有立功,也沒有立言,甚至立身都可能做不到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寢室,完全不打算去上課了,也沒有任何力氣再去活動。


    我躺在床上,靜靜地感受著這種迫人壓力捏住心髒的感覺。


    我感覺好累,徹底失去了所有的精氣神。


    上個周末的時候,天氣已經轉寒,我站在錦繡花園9樓的陽台上往下眺望,搬來了小板凳給自己踮腳,這板凳是實木的,質量著實過硬,我這120斤的身子站上去,它都不帶晃一下的。


    我家陽台是黑漆金屬欄杆鑲嵌玻璃樣式的,冬日裏欄杆特別冷,我扶著它,往下看,無數空氣被忽略而過,樓下的綠葉植物清晰可見,即使是冬日,這些綠化帶也未曾懈怠,兢兢業業地抖擻精神,反射著陽光中的某個波段。


    隻是它們離我太遠了,看了一會兒,我竟然為此高度而感到心驚和眩暈。


    我回到沙發上,拿起了茶幾上的水果刀,想起上次割腕的經驗,上次割在手腕正麵,連醫生都說我的靜脈不好找,一定是它埋的太深了。


    我看了一眼上次留下的傷痕,它已經有些發白。


    我把手腕轉過來,盯著側麵那條淺綠色隱藏在皮膚下的靜脈,它非常好認,甚至用手指去摸,也完全能感受到它的彈性。


    我握緊了水果刀,在上麵狠狠一劃,細密鮮紅的血珠立刻從刀刃下滲出。


    雖然有些疼,但我不正常的精神狀態把疼痛感減輕了很多。


    我注意到這一刀沒有劃破靜脈,於是用刀使勁一拉,鑽心疼痛襲來,我的眼淚生理性湧出,這下我終於鬆手了。


    任由血液流了一會兒,它慢慢止住了。


    多年以後,我會看一部名叫《工作細胞》的動漫,並從此開始想象血小板的艱難。


    而當前的我,隻是歎了口氣。


    不知道是為了活下來而放鬆,還是因為沒能成功死去而遺憾。


    回到寢室。


    我拿著剪刀,躺回床上,仔細思考了前兩次失敗的經曆,得出結論:割腕不太適合我,效率太低了。


    根據生物學知識,我應該紮心口。


    隻要找準肋骨之間的空隙,朝心髒紮下去,此次自殺,我必能建功!


    我在被子裏,把外衣脫掉,然後把保暖衣卷上來,內衣往上扒拉一下,一隻手擋住衣服不讓它們回歸原位,順帶按住跳動的心髒,使勁按壓胸腔,找準位置,用剪刀尖狠狠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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