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是一個蠢人。


    老子雲: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她既不能理解我說的話,不能理解我的埋怨和苦楚,也不能明白她當時拋棄我,到底是做了什麽樣的選擇。


    因此她隻是十分震驚我竟然怨恨她。


    又說什麽,其實她在我上小學的時候,就想帶我走,但是我爹問她要20萬。


    “他說要我給他20萬,才肯讓我帶走你。”


    無語。


    若是6歲便值20萬,現在18歲了,是不是要翻三倍?那你應當準備60萬才來,而不是6000塊。


    當然,當時我對這話隻是半信半疑,不過這都不妨礙我問下一個問題:“就算你不帶我走,你為什麽不來看我?18年了,你才看我6次!”


    她總有理由,她說她要打工,又說她每次來看我,公公牤牤都很大意見。


    還舉例當年在化工廠,她帶走我,天黑還沒送回去,就被公公牤牤說了:“你要看她,就來我們家裏看。你這樣帶走她,我們還以為她被拐了。”


    她找這樣的理由,也隻是嘴上沾光,我心裏的埋怨自然不會因為這幾句話就煙消雲散。


    “你當年丟下我……”


    我才起了個頭,她便反駁道:“我那時候也是沒辦法,你爸爸在外麵找女人,有人看見他貨車上都坐了女的。我還聽人說,他把女的帶到廣府去賣淫……”


    “你聽誰說的?你親眼看見了?”


    “這個你不用管,反正就是有人這麽說。”


    她斬釘截鐵的。


    這個說辭,之前我讀高中時,她來看我,我問她為何拋棄我,她便是這樣一套說辭。當時我半信半疑,後來也曾問過爸爸。


    爸爸聽完一臉無語,隨後他黑著臉說:“我從來沒在你麵前說過你媽的壞話,她倒是愛在你麵前瞎說。我要真做了那些事,還能被她捅了?要說我和她誰更像能做出那些事的人,你也長大了,應該有自己的判斷。”


    “至於二十萬帶走你,更是胡說八道。她什麽時候要來看你,我們說不給看了?公公牤牤擔心你才讓她來家裏的,這難道不應該嗎?”


    我想了一會兒,歎了口氣,掏出手機對我媽說:“你聽過這首歌嗎?”


    隨後我找到《再愛我一次好不好》放給她聽,同時把歌詞也播放給她看。


    |都說世上隻有媽媽好,我的媽媽,到哪裏去了?我是你手心的一塊寶,還是牆角任人踐踏的草?……我是你生命中一個島,還是無根的隨風飄?……|


    音樂一邊放著,我一邊撿了些殘酷無情的話來講:“我不會跟你走的。你知道你現在這樣是什麽行為嗎?”


    “不管你是因為什麽原因把我給丟了,但牤牤養大我是事實。而你呢?你把你僅僅兩個多月大的女兒丟在了上關大橋邊!”


    “她不撿我,我就死了。我命是你6000塊能買斷的?”


    “牤牤一頭挑擔子,一頭挑著我,上山下地,那樣的辛苦,是你6000塊錢能買斷的?”


    “我上學時,你不怎麽來看我。我因為家庭破碎、沒有母親受的委屈,是你能補償的?”


    “我難養活的時候,你從不出現承擔責任。現在我考上大學了,你就想起摘果子了?”


    我站起來,臉色越來越冷淡,最終我說了更加刺耳的話:“爸爸能給我的物質條件,要比你能給的,不知道高多少。我慶幸我當年有眼光,沒有選擇跟你走。跟著你,恐怕我連大學都考不上吧?”


    或許我的話語像刀子一樣,割開了她的臉皮。或許我的目光像冰針一樣,紮進了她的心裏。


    總之她也站了起來,羞愧地低頭,把手機塞在我手裏,走到另一邊去,拉著她妹妹,落荒而逃。


    我看著她們開來的麵包車在山路上揚起一陣塵土。心中隱隱覺得輕鬆了很多。


    其實失去了她這麽多年,或者說,自從我記事起,就沒怎麽同她一起生活過,我覺得,她更像是我的一個超遠房的親戚,幾年見一麵。要是她出現在我家裏,我反而覺得很別扭,像是我習慣的生活被打破了一樣。


    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的母親已經死了。我跟沒有母親,沒有什麽區別。


    牤牤種的葫蘆已經掛滿藤蔓,她已經幫我挑了最大的三個,後來又給我挑了兩個,掛起來,等風幹。


    大一寒假回來的時候,我就看到了成品。


    可惜葫蘆裏麵我們不會掏,鋸開口子,才發現裏麵已經發黴了。最終幾個葫蘆都沒有留下。但,那份愛留下了。永遠留在我心裏。


    媽媽離開沙場的那天晚上,我和牤牤一起睡覺。


    一開始我和牤牤隻有一部床,後來天氣越來越熱,牤牤就又給我弄了個竹床,但是今天晚上比較涼,就可以和牤牤一起睡。


    躺在涼席上,牤牤有點感慨,說了些當年的事。


    又說讓我打個電話給我親媽。


    “她終究是你的親媽,等我死了以後,你還是要依靠她的。將來你有了出息,有了錢,也給她點,幫她養老。”


    牤牤語重心長地交代著。


    我卻有點賭氣:“我才不養她!她都把我丟了,也從來沒養我,我將來才不養她。”


    “她總是你親媽。”


    牤牤還在勸。


    我卻坐起來,說:“而且牤牤你才不會死!你身體這麽好,起碼活到九十多歲。那時候我也五十多歲了。你要是死了,那我也差不多了。”


    牤牤哈哈大笑,隨後又說:“你不要這樣說,你現在還小,好好鍛煉,活個八九十的,肯定沒問題。你給她打個電話吧。”


    我看牤牤說的認真,就拿牤牤的手機給媽媽打了個。


    電話一接通,牤牤寒暄了兩句,裏麵就傳出媽媽的哭聲。


    牤牤就勸:“欸,你哭什麽?”


    那邊媽媽就說:“她講是你撿了她,養大她。認你不認我。嗚嗚嗚……”


    牤牤露出個哭笑不得的表情,勸慰道:“你怕什麽?我還有幾年好活?我帶大她,還不是幫你帶的?到時候我死了,她不靠你還能靠哪個?”


    我隻是靜靜聽著她們對話,我從不覺得牤牤會死,至少不會比我先離開太久,但是牤牤總是籌謀著將來有一日她離開了,要如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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