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們和薇薇姑姑的幾個孩子,都住在樓上。


    哦,忘了交代傍晚和薇薇姑姑一起去接他們放學,然後在火車站廣場前麵打羽毛球的事了。桂府這邊晚上還挺清涼,廣場上人來人往,我雖然當時別扭又清高,倒也打的不亦樂乎。


    薇薇姑姑的幾個孩子,都挺落落大方的,比我這別扭的性格強多了,應該會比我更容易感受到幸福。


    額,至於是三個孩子,還是四個孩子,我的確記不清楚了,隻記得有兩個姐姐,一個弟弟。姐姐們都在上小學,弟弟在讀幼兒園,下午的時候,我和牤牤就是跟著去接幼兒園的弟弟。跟我打羽毛球的,則是年紀最大的姐姐。


    這些孩子都沒有吵鬧,氣氛非常和睦,不像元銘和元君昊——元君昊總是吵鬧著追著元銘,不是纏著她玩鬧,就是要欺負她。但元君昊不是我見過的最惡劣的親戚孩子,最惡劣的是一個叫“洋洋”的小孩。


    高中的時候,我爸喜歡在蓬萊山莊那邊吃飯,周末也偶爾會帶我過去。那時候爸爸和大姑姑應該還沒有吵架,經常在一起吃飯,還有他們的一些朋友,雲水伯伯、丫頭姑姑還有二嬢。(*嬢:niang,雖然在字典中應當念第二聲,但是在倒周府方言裏,其實念輕聲)


    洋洋就是二嬢帶來的。至於他是二嬢的孫子還是外甥,我一直也沒搞清楚。


    總之,洋洋年歲比雨仔還小些,那時候大約也就七八歲、八九歲的樣子。


    當時吃完飯,大家還沒有散去,我和大姐在用麻將牌玩連連看,大姐玩了一會兒被大姑姑叫走了,我就用麻將牌搭起了金字塔。這洋洋衝過來就用盤子砸我。我劈手奪過盤子,警告他不許再打,不然一定要他好看。


    這小畜生絲毫不為所動,揚起拳頭就又給我來了一下。


    不要以為小孩子打人就不疼了,像這種又瘦平日又好動的孩子,捶你一下,跟鋼管砸你也沒區別了。


    我立刻給了他一巴掌,一下就把他打哭了。


    這下隔壁包廂的大人們都被驚動了,陸續走出來了解情況。


    我被人群包圍後,應激反應更加強烈,就像一隻被圍困的猛獸幼崽——困獸猶鬥。


    我曾經在初三下期跟我爹討論過,假如我和一頭猛虎同時被困在陷阱裏,我會怎麽做?我當時說的是,放棄掙紮,早死早了。我爹教育我無論何時都不要放棄生的希望,一定要勇於鬥爭。我當時心灰意懶,隻覺得反正活不了,不如早些死。


    現在看來,我的身體和我的思想其實在執行兩套機製。


    即使待會兒這些大人都要為了洋洋打我,我也絕對會奮起反抗,保護自己。


    我這副“待會兒誰來我揍誰”的模樣,讓大人們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爸爸走出來問我發生了什麽事。


    我將事情說了一遍。


    他就開始教訓我:“他還這麽小,你就不能讓著她?”


    “那我小時候誰讓著我了?公公打我的時候,你怎麽不這麽說他?”


    我眼中開始隱隱有些淚意,緊握的拳頭隨時準備揮向這個世界的不公。


    我爸哭笑不得,好在二嬢沒有計較,上來帶著她的洋洋走開了,其他的親戚也在雲水伯父的招呼下漸漸散去。


    爸爸看他們走了,也就沒有再繼續計較這件事,隻是說我小氣,沒有容人之量。然後又說起了狗咬人,人不該咬狗的那套理論——你看,他比我過分多了,我至少是把洋洋當成人來看的,他直接把人貶成狗了。


    想想這些糟心的小孩,再看看薇薇姑姑家裏的孩子,雖然這個出生順序就顯得重男輕女,但好歹兩位大女兒也沒遭受明顯不公平的對待——如果是元小東家那樣,對大女兒不公平,那麽小兒子就會跟元君昊一樣瘋狂鬧騰了,這是必然的結果,因為不公平的對待會“強化”受益那方不斷發起類似的行為:反正做錯了也不會受到懲罰,為什麽不做呢?


    幾個小孩做完作業,就該睡覺了。


    薇薇姑姑安排我和牤牤住在樓上的客房裏,她和小孩住在同一層的另一間。


    睡前的時候,姑姑還來和我們說了說話。


    牤牤閑聊幾句,問了薇薇姑姑的近況,薇薇姑姑一一答了。


    因著許久沒見到牤牤,又撒嬌似的,說了些生活中的不如意。


    牤牤也一一勸解了。


    說著說著,兩人說到我頭上了:“小仔從小也是你看大的,她一暫也考起了大學,等門不管是奏生意還是奏哄門工作,將來也總是要你幫忙,孝順你的。”


    (一暫:現在 等門:將來 奏:做 哄門:什麽 )


    薇薇姑姑眼光掃向我,操著廣西口音笑著問:“雲雲等門當真孝順我?她還不是孝順你的呀!”


    複又看向牤牤。


    牤牤笑著歎息道:“嗐,我能活得到好久?她的情況你又不是曉不得,等門我死了,還有哪個看顧她?”


    牤牤又講這些話,縱然我多次不願相信她會早早離開我,卻也真實地感受到了牤牤對我的心意——無論生前死後,她總是希望我好好的,並且身體力行地在為我規劃。


    我不願意再去破壞牤牤這一份心意,照例說了她長命百歲的話之後,也對薇薇姑姑承諾,將來一定會孝順她。


    薇薇姑姑開玩笑說:“等門你開個飯店,我去給你刷盤子。”


    我佯裝不悅道:“那怎麽可以?起碼也要請你來當大堂經理。”


    牤牤和薇薇姑姑就都笑了起來。


    薇薇姑姑又陪著牤牤說了些別的,說得人都困了,打了個哈欠,才告辭離開了。


    關燈之後我掏出手機看時間,竟然才九點四十五。


    在薇薇姑姑家裏,似乎生物鍾也改變了,平常在家十一點多我都不困的。


    牤牤在睡前感慨了一下,說薇薇姑姑是個好人,心地善良,這麽多年了,都還跟我們來往著。又勸我以後和兄弟姐妹多多親近,也多聯係聯係薇薇姑姑。


    窗外的月光流淌進來,照的房間亮堂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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