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需回答,我已了然於心。


    但這個答案,對我來說,還是太過震撼,回去之後,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現在的情況。


    清幽緊緊握著我的手,無論我走到哪裏他都跟著,就連我上廁所,他也跟進來,直接跟我開啟了同心模式,一體雙魂。


    “你這麽緊張幹什麽?我沒事的。”


    躺在床上,我心裏倒是覺得輕鬆了很多。


    多年以來,元小東建立的父親形象,太過完美,以至於他說的話,我幾乎不會懷疑。他給的指令,我幾乎都會執行。這種無處不在的精神影響導致我幾乎窒息,隻能依靠生物的本能掙紮。


    今天,這個形象被戳破了。


    我就像一個被關在山洞裏的穴居人,有個氣球擋在洞口,導致我隻能在山洞裏一點點窒息。今天有人把氣球戳漏了,有風鑽了進來,我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看到了指引我離開的光線。


    “我覺得我現在很好。”


    我轉頭鑽進被窩裏,清幽把我抱在懷裏,下巴抵著我的腦袋,雙臂緊緊箍住我,像是隻要一鬆手我就會消失掉。


    “遠兒,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在這溫和地勸導下,我閉上了眼睛,踏踏實實地睡了一覺。


    晚上是牤牤做的飯,我下二樓吃,我的臉上幾乎沒有任何波動表情,吃完飯還和公公牤牤看起了電視,說起了笑話。


    但是很快,元小東帶來了一個更大的笑話。


    他不知道在哪兒吃完飯回來,在二樓找到我們,要給我們開家庭大會。


    其實主要是我。


    因為公公牤牤早就知道他出軌這件事。


    而公公沒有住在沙場那幾年,其實就是在這個小老婆家裏接受供奉,他早就做了人家的好公公,把元濱江抱都不知道抱了幾回了。


    牤牤隻是看不慣小老婆,卻對濱江這個孫子沒有什麽意見。


    元小東大抵覺得我和牤牤的立場是一樣的。


    他對我說:“你沒有親生的兄弟姐妹,君昊和元銘才是一家人。現在有了濱江,將來他就站在你這邊。爸爸這也是為了你考慮。”


    一陣惡心在我胃裏翻湧,我突然好生想吐。


    噦!


    我左邊皺眉,右邊眼睛瞪大,用一個極其難以置信的怪異表情看著他。


    元小東的臉已經不是陌生了,而是非人。


    我覺得他的皮下大概沒有一點血肉,全是皮膚本身,否則哪來這麽厚的臉皮說出這種話?


    元華禮周仁秋在他一左一右站著,元小東並不管我的表情,而是掏出手機——裏麵有私生子的照片和視頻。他一一展開給元華禮和周仁秋看。


    周仁秋滿臉慈愛地看了幾眼,坐下來,坐直身子對元小東說道:“你要個兒子,我沒意見。但是這個女的,要不得。要是被連芳知道了……”


    元小東滿口保證:“哞婆你放心。等濱江大一點,我就和她分手。留子不留母。”


    我機械地後退了一步,正好撞到了清幽的懷裏。他皺著眉看著這幾人,一手搭在我的左肩上,另一隻手握著我的右手。


    元小東擺平周仁秋,又對我說:“你是爸爸最看重的,也是爸爸最大的孩子。現在爸爸也慢慢老了,將來能靠誰?還不是靠你?”


    我感覺渾身發寒,元小東要說的話絕對沒有這麽簡單。


    “等你幹個一二十年,濱江也長大了,到時候再把家業交給他,你也老了,就叫他給你養老。或者你們姐弟一起幫爸爸打理家業。”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氣得有點想笑。清幽已經完全冷了臉。


    “把我們家遠兒當什麽?過河拆橋的橋?卸磨殺驢的驢?給點朝三暮四的甜頭,還想釣一輩子的猴子?”


    可惜,清幽說話他們聽不見。


    他們說話,我也聽不見。


    我像是失聰了,他們明明就坐在我高中時買的那張紅木桌子邊,三個人,兩老一中,圍著手機裏私生子的照片有說有笑。


    牤牤大概還埋怨調侃了元華禮離開沙場住到小三家裏的事兒。又說元小東不該背著連芳再找,以及質疑他為什麽隻帶元濱江出席各種宴會,不帶自己的大女兒。


    他大女兒是誰啊?


    我不知道。


    反正不是我。


    我跌跌撞撞地上樓去了。


    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可笑的一家人。


    我很想打電話告訴何連芳,他老公背叛了她,還生下來一個私生子。


    但是我很快想到了,高中時錦繡花園的那一幕。


    何蓮芳若是知道了,她隻會鬧事,不會管我的。


    到時候我連書都讀不成。


    可是,如果不告訴她,明明有真理而不執行,那我豈不是在做錯的事?如果我放著對的事都不去做,那我繼續讀書又有什麽用?


    為什麽我要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裏?


    我驚懼難安,備受良心折磨,吃飯的時候還要麵對這無恥的一家人。


    我做錯了,我不應該逃避。我應該質問追問。


    或許我已經質問追問過了。


    ……


    我的腦海中閃現我反駁他們的話,隻是無論我如何反駁,最終呈現的都是三個封建大家長坐在紅木桌邊,把孩子、女人,當資源一樣分配的場景。


    我感受到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和悲哀,還有人性的撕裂。


    “你是個廢物!還好老子多生了幾個!否則個個像你這麽廢物怎麽得了?”


    這句話在我血肉中反複犁出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


    “我是個廢物。我什麽都做不了。”


    枉我自詡能言善辯,我卻辯不過封建。


    我曾說:“他才不是我的親兄弟。我寧願相信雨仔會支持我,也不相信他會支持我!”


    元小東付之一笑,元華禮和周仁秋對視一眼,也笑了。似乎在笑我的天真。


    我曾說:“我才不要幫你打理家業!我要闖出自己的事業!我要改變世界!”


    可現實是,我連這個錯亂的家庭都改變不了。


    故而這幾人照樣看笑話一樣看著我,即使不當我本人是笑話,也當我在說笑話。


    元小東甚至還說:“不要這麽講,你將來做什麽生意,要是沒有啟動資金,也可以找爸爸借點,爸爸帶你去銀行貸款,貸個幾十萬總不成問題。”


    好惡心,想吐,感覺被硬塞了一個腐爛毛球,往外吐的時候,刮傷了我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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