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升的情緒敗壞極了。


    眼看武書會臨近召開,偏偏伏劍足不出戶,蓋萬催促愈急,急得他火急火燎,已經打算鋌而走險,準備靠著禁軍的老關係,借些人手裝成江湖人物趁夜強攻。


    武德司當然有權調禁軍配合行事,但是必須獲得柴興的授意。武德使親自出麵,別人不會懷疑,難在沒法收尾。


    總之,私調禁軍乃是天大的事,再怎麽掩飾,哪怕滅口,也難以天衣無縫。


    不過,惹出再大的麻煩也是以後的事,蓋萬這邊擺不平,他馬上就會過不下去。


    萬幸伏劍終於在武書會的前一天出門赴宴,可以趁機下毒,來個兵不血刃。


    結果又被自己麾下的冰井務壞了好事,易夕若居然還親自跑來坐鎮。


    易夕若一到,他就指揮不動探事司了,不能說完全指揮不動,撤退的命令肯定會聽,但是想讓他們和冰井務發生正麵衝突,一個個立馬成了聽不見的木頭人。


    王升本想找易夕若私下談談,結果易夕若連半點顏麵都沒給他留,居然讓人當眾說沒空!!!好像他不是她的頂頭上司一樣。


    其手下還個個手按刀柄,目露凶光,一副你敢闖我就敢殺的樣子。


    王升火冒三丈,氣得佛祖升天。


    奈何探事司一個個裝木頭人,顯然靠不住。敵眾我寡,他還真不敢強闖。


    同為武德司的兩方在樓梯口對峙,惹來客人圍觀,不乏指指點點,不乏竊竊私語。


    王升的臉皮已經漲紅發紫,僵在當場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想找個台階下都找不到。


    不知所措地僵持一陣,總算來了救星。


    楊樓的管事匆匆而來,言說韓巡檢嫌樓下吵鬧,要兩方人都散了,別影響他喝酒的興致。


    韓通的麵子大家都要給,王升趕緊就坡下驢,拂袖而走。


    他心裏憋屈,心氣不暢,鬱悶地回家,不是回他家,而是柔娘家,打算找柔娘傾訴一下心頭的苦悶。


    結果院內負責禁足柔娘的衛士全然不見蹤影,唯有窗影朦朧,映著交頸鴛鴦。


    王升心中生出不好的感覺,明明他才姓王!一股酸澀之極的怒氣直衝頂門,幾乎瞬間衝昏了理智,抬腳踹門,挾著漫天綠火強闖進屋。


    柔娘之態,媚意盎然,玉體橫陳於蓋萬的懷中半倚半偎,唇與頰相似豔,臂與腿同樣白,烏發瀑垂如披紗,掩胸掩臀掩大腿。


    除此之外,白茫茫一片好生幹淨。


    一口氣愣是堵在王升的嗓子眼,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他為了自己的前程和官位,的確把柔娘推進了永不超生的煉獄。


    對此,柔娘一直痛不欲生,僅是為了他而委曲求全,麵對蓋萬的時候,柔娘從來都是屈辱羞愧之態。


    這還是頭一次看到柔娘如此媚姿妖豔,美眸輝閃,俏臉放光,好像發自內心的愉悅,甚至……滿足。


    王升的心髒像是被極度的深寒冷冷地凍住,又被鐵錘重重一下,哐啷砸成粉碎,同樣破碎的還有他的神情和嗡嗡亂鳴的耳膜。


    蓋萬抬起頭笑道:“你來得正好,柔娘替你求情了,我會幫你擺平,今天你可以睡個安穩覺了。愣著幹什麽,還不快走,難道想看著嗎?我倒是不介意……”


    失魂落魄的王升陡然一個激靈,跌跌撞撞地逃出門外,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回得家、進得房、上得床。


    他並不是第一次覺得夜晚這麽漫長,卻是第一次發現原來黑暗才能洗滌他的肮髒。


    ……


    風沙的心情舒暢極了。


    這還是柴興下令解除宵禁之後,他頭次出門逛夜市……與周憲並肩。


    潘樓在相國寺以北,浴室院以南,車輅院以西,皇宮以東,與柔娘家僅隔一街一巷。


    其南街至東,商鋪成片,風月場紮堆,加之附近住宅聚密,居民眾多,是以宵禁一解便盛起夜市,整條街上人煙浩鬧,車馬難行。


    風沙和周憲都做了改扮,沒有帶任何隨從,是那樣的無拘無束,與街上那些陷入熱戀的青年男女好似沒有什麽不同。


    這兒看看,那兒逛逛,好像什麽都做了,又好像什麽都沒做,就是開心,又不知道開心從何而來,因為開心,所以開心。


    周憲逛了一路,風沙買了一路,幾乎都快抱不下了。


    從街頭到街尾,風沙懷裏捧滿了東西,水晶皂兒、藥木瓜、沙糖冰雪冷元子,還有杏片、糖荔枝、香糖果子,盡用小木匣存貯。


    周憲隻需伸指一點、一張嘴,風沙手忙腳亂地翻木匣,揭木匣,取小食,投喂之。


    不像喂人,倒像喂魚,一次一點,生怕喂撐。


    小食繽紛,不一而足,無一例外,都是甜的,就像周憲明媚的笑臉,亦如風沙臉上的傻笑。


    到最後,周憲連手都不伸了,隻需努努嘴拿眼一瞅,風沙已能挑個準確無誤,喂得恰好沾唇。


    直到找了個攤子坐下歇腳,風沙才發現自己腿如灌鉛,杵地生根。


    周憲咬唇淺笑,羞澀地抽出一方香帕,仔仔細細地給他擦拭額汗。


    風沙看周憲光潔的額頭連點香汗都沒有,忍不住道:“你不累嗎?”


    他知道周憲先天心衰,應該比他還體弱,怎麽走了半天,他都喘了,周憲還恍若無事?


    周憲抿唇笑道:“心衰的確很容易死很容易累,但又不是一定會死一定會累。”


    “可是我之前見你……”風沙忽然住嘴,若有所思。不管傳聞中、眼見中周憲如何孱弱薄命,實際上她確實給李澤生了個兒子。


    後來喪子之痛,所有人都認為她活不長久,所以死訊一出,無人懷疑。偏偏她假死遁世,一直活到現在。


    周憲伸手握住風沙的手,柔聲道:“示弱是一種自保的方式,從結果來看,還算成功。”


    風沙斜眼道:“這個騙局顯然打小就開始布設,你才多大點就會騙人了?”


    “我確實先天心衰,但是並沒有那麽嚴重。”


    周憲微笑道:“自打懂事起,我發現隻要自己多喘上幾下,大家全部圍著我轉,要什麽都心想事成,久而久之習以為常,說真話反倒沒人信了。”


    風沙哼道:“一開始或許無心,後來肯定有意。騙子。”


    周憲嫣然道:“是大騙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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