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聲很不喜歡眼前這個男人的眼神,像是已經把她扒光一樣,不由板起了俏臉,卻低下了腦袋。


    類似的情況她有太多次經驗,知道自己這雙眼睛實在媚人,哪怕惡狠狠地瞪人也像是在拋媚眼。


    為了避免主人不高興,她一直有意地收斂,好久沒有瞪過別的男人了。


    這副姿態落在黃南的眼裏,分明是嬌弱含羞之姿,柔媚婉約之態,不止被勾住了眼神,甚至連魂魄都從眼中勾出來了,還是熊熊燃燒的魂魄。


    “咳,在下洛陽捕役黃南,敢問小姐芳名,何方人士,做何營生,從哪裏來,往哪裏去?”


    侍衛司對外一般會用兩種身份,一種是官府的捕役,一種是江湖的幫會。對付商隊,當然用官府的身份最佳。


    繪聲垂目回道:“奴家潭州孟氏,在汴州收了批雜貨,打算運往東鳥販賣。一應文牒俱全,黃捕爺盡管查驗。”


    她身側的管事旋即雙手奉上幾份文牒,展開最上麵一冊,亮在黃南的眼前。


    黃南伸手去接,打算直接沒收,結果拽了一下沒有拽動,不由皺眉盯著管事。


    管事麵帶微笑,手卻捏得很緊,拿眼神示意黃南去看展開的文牒。


    黃南順著他的視線瞟了一眼,上麵不知何時落上了一串沉甸甸的銅錢,整整一貫,千枚通寶。


    衙門的捕役其實並沒有官職,隻是當地府衙招攬的吏役,並不拿朝廷的俸祿,給多給少全看上頭的意思,有的甚至完全沒有,純靠灰色收入為生。


    這一貫錢價值近一兩銀子,大約相當於尋常捕快大半月的收入。


    不是繪聲給不起更多的錢,實在是捕役之流頂破天就值這麽多。


    如果落單的時候遇上盤查,就像剛才那對扮成夫妻的弓弩衛和劍侍,一小串百枚通寶,足夠打發了。


    給多了不僅露財,更等於誘惑人家敲詐勒索,反而麻煩。


    現在給得相對多些,乃是因為整個商隊都在這裏。


    黃南露出譏諷的笑容。這點錢打發尋常捕役綽綽有餘,對他這個侍衛司的都頭來說,一貫錢跟打發乞丐沒有任何區別。


    他根本不伸手接:“不是我故意下刁難孟小姐,實是有南唐奸細混入本鎮,上麵要求嚴加盤查,我們這些當差的也隻能奉命行事。”


    繪聲作為主人的內務大總管,在外麵威風的很,從來說一不二,還真沒有人敢刁難她,更沒有碰過軟釘子。


    好在她知道自己不擅長處理這種事情,於是拿眼去瞄管事。


    管事向黃南近前半步,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皮囊放到文牒上。


    “鄙號雖小,倒也請到幾位頗具名望的保人,絕不可能跟南唐奸細有任何關係。”皮囊裏裝著些碎銀子,花錢買平安。提及保人則是暗示不要太過分。


    前唐六典規定:凡行人車馬出入往來,必據過所以勘之。


    任何人想要離開自己的所屬地,必須要去當地的官府申請過所。


    還要有保人擔保,官府審核之後,下發文牒路引等,方能成行。


    文牒上將會詳細記錄姓名、身份、年齡、籍貫;同行人員的姓名、年齡、籍貫;所攜帶奴婢的姓名、年齡;所攜帶物品的名稱及數量,


    甚至包括所攜帶牲畜的名稱、口齒及數量等。


    總之,隻要當地的官府仍在運作,治安不算太亂,那麽屬地人都要經過嚴苛地審核才能夠成行。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保人。保人的地位越高,那就越順利越暢通。


    繪聲持有的文牒絕對堪稱豪華,共有六個保人,分別來自於六部。


    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每部都有一個保人,無一遺漏。


    為了不那麽惹眼,都是些很小的輔官。用來壓住地方官,肯定綽綽有餘。


    黃南還是沒有伸手接皮囊,反而掏出塊銅牌:“洛陽侍衛司都頭黃覺。還請諸位挨個進屋接受詢問,如果證實你們之中沒有南唐奸細,自然會放行。”


    六部絕對管不到侍衛司,倒是侍衛司對六部有一定的製約能力,畢竟有權偵緝密諜嘛!


    不過,侍衛司主要還是負責對外情報,對內主要針對禁軍,除非皇帝特命,否則不會拿在朝的官員開刀。倒是武德司有此職權。


    簡而言之,繪聲這份在地方上很能唬人的通關文牒,對黃南來說,可以等同於廢紙。


    管事一見侍衛司的令牌,心中咯噔一響,心知這次恐怕很難善了了,難就難在“挨個接受詢問”。說好聽點是詢問,鬼知道會不會是刑訊。


    最關鍵,侍衛司專職抓密諜,手段遠非尋常捕役之流能夠比擬。哪怕他們一行人都是風門的精銳,他也無法保證每個人都能扛住。


    隻要有一個人扛不住,別說露出些口風,哪怕僅是無意中露出些端倪,那就別想蒙混過關。所有人都會受到牽連,被活活扒層皮都算是好的。


    他們就算了,繪聲小姐可不能受到半點侮辱。


    管事一念轉過,向黃南報了聲歉,說要和小姐商量一下。


    黃南含笑道:“當然可以,不過盡快。我的耐心可不多。”


    語畢,將手一招,樓上樓下乃至門口突然湧來一群人,個個手按腰刀,虎視眈眈。


    方宗花讓他不要打草驚蛇,他則打定主意讓方宗花背黑鍋,當然怎麽鬧大怎麽來。


    管事把繪聲拉開少許,一麵環顧四周,一麵湊到繪聲的耳邊低語,告知其嚴重性。


    目光所及,侍衛司的人數比商隊的人還要少上一點,真要打起來,他自信勝券在握。但是,這件事並非殺人這麽簡單。


    別說和侍衛司的人動手,哪怕和尋常捕役動手都不是他能夠拍板的事。


    因為這是明著對抗北周朝廷的權威,殺死侍衛司的人更是等同於叛亂。


    如果是單人行俠,或者在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外還則罷了,殺了就殺了。


    然而這是鎮上,在客棧裏,他們一行人目標太大,尤其隨身暗藏弓弩。


    但凡鬧出點動靜,或者被人家逃走幾個,麻煩就大了。


    屆時再想要壓下,一定會驚動主人。


    主人當然可以壓下,但是會付出代價。


    所以,隻有繪聲有資格做下決定。


    他給了繪聲三個對策:下策是立刻滅口,放把火將整座客棧燒成白地之後逃走。中策是放棄輜重,全體突圍。上策是他帶人斷後,讓繪聲逃走。


    上策中策同樣會驚動主人。但畢竟是逃跑,不是對抗,隻要侍衛司沒死人,麻煩會小上很多。


    就算失手被侍衛司擒下,隻要人沒有死,主人遲早可以把他們給撈出來,至多受點活罪罷了。


    上中下三策明顯都遵循同一個原則:繪聲小姐絕對不能有事。


    所以他直接放棄了接受詢問的選項,因為屆時將由人不由己。


    這時,柴小姐在二樓的走廊上往大堂俯瞰,頗為不耐煩地道:“怎麽還在磨蹭,問出什麽沒有?”


    繪聲別的不行,記性很好,一直幫主人打理迎來送往的事情,往來人等的模樣、姓名、時間從來沒有弄錯過,更能聽聲辨人。


    她一聽這嗓音覺得十分耳熟,抬頭瞧了一眼,色變道:“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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