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翟的年節,就熱鬧了初一這一天,而後戛然而止。


    突如其來的宵禁,就像突如其來的大雪,籠蓋四野。


    全城噤若寒蟬,舉目皆縞素,肅殺如寒風。


    這次宵禁不光管製入夜,白天亦然。


    全城各條主街淨空,除了軍隊,擅入者抓,擅闖者殺,僅是不禁白天坊內互動。


    盡管如此,上至富賈權貴,下至尋常百姓,無不封門閉戶。


    別說串門拜年,連家門都不敢擅出。


    城內城外,人心惶惶。


    城內,未知地點,一棟破樓。


    魏老大端坐與椅內,坐得筆挺。


    因為光線的關係,雙眼蒙在陰影之中,隻露下半邊臉,完全看不清表情。


    僅是覺得很陰婺。


    許州玄武主事陳鶴站在下首,躬著腰不住抹汗,嘴唇一個勁地哆嗦,不住地道:“他瘋了,他怎敢,他真敢……”聽其語氣,明顯到現在還不敢相信。


    魏老大打斷道:“他怎麽不敢?做都做了,他當然敢。”


    陳鶴那張哭喪的老臉看著比打皺的苦瓜還要苦上幾分,哆嗦道:“百姓沒飯吃,要麽餓死,要麽上街。他不怕激起民變嗎?”


    魏老大道:“所以他才選在年節發動。”


    陳鶴啊了一聲,眼珠子都呆滯了。


    魏老大啞聲道:“大家過年都會儲備食物,加上吳家年前放糧,有大批糧食蓄在民間。隻要有口飯吃,誰會找死?別說宵禁幾天,就算宵禁十幾天,他都撐得住。”


    頓了頓,又道:“正月初二也確實是我們最鬆懈的時候。別忘了前天我們幾個可是湊在一起過的年,不就是擔心除夕出事嗎?”


    陳鶴結巴道:“他,他連這都考慮到了?”


    魏老大垂目歎息。什麽叫算無遺策,他算是見識到了。


    陳鶴喘了幾口,漸漸冷靜下來,咬著牙道:“有糧食,不代表不慌張,畢竟誰也不知道到底要宵禁多久,自家的存糧夠不夠撐到那天,隻要稍微煽動一下……”


    魏老大再度打斷:“到現在隻有你我趕來碰頭,難道你沒有想過為什麽嗎?”


    陳鶴悚然一驚,不能置信地喃喃道:“你是說,他,他們全完了……”


    魏老大露出看蠢貨的眼神,歎氣道:“那倒也未必,他們又不是泥捏的。隻是我們現在連人都聯係不上,無有組織,如何煽動?你去,還是我去?”


    陳鶴訕訕閉嘴,又忍不住問道:“弄出這麽大動靜,他到底想幹什麽?”


    魏老大輕聲道:“宵禁的目的在於割斷我們之間的聯係,方便他以多打少。就像一個人全身關節都斷了,再壯的肌肉也無法聚力反擊,隻能任憑宰割,挨打到死。”


    陳鶴顫聲道:“你是說,他要把我們連根拔了?這,這不太可能吧!”


    魏老大道:“是與不是,在他不在我。”


    陳鶴兀自無法相信,搖頭道:“不可能,沒了我們,他就不怕陳許亂套嗎?”


    魏老大冷冷道:“你是否太自大了,真以為離了我們,陳許就不複存在了?”


    陳鶴反唇道:“怎麽不是?士農工商泰半在我,各行各業皆歸我屬,沒我們苦心經營,信不信馬上百業凋零,如人無血,如樹無水,枯死凋零,陳許的天都會垮。”


    魏老大看他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心下長歎。他算是想明白了,他們就是敗於這種心態,以為陳許沒了他們不行,所以打心眼裏就不相信有人膽敢對他們痛下狠手。


    魏老大有氣無力地道:“吳家前車之鑒不遠,你怎麽還是這樣一廂情願?”


    “怎麽是我一廂情願?分明是他不守規矩。他動了吳家,我們說什麽了?”


    陳鶴挺身走近,雙拳捏緊,滿目猙獰道:“我們什麽都沒說,就當繳稅了,已經給足他麵子。他怎麽還是不依不饒,居然想鏟根,真不怕吃不下撐死嗎?”


    魏老大抬眸冷視,眼神冷厲。


    陳鶴嚇得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呐呐地後退兩幾步,腰重新躬下,摸著後腦幹笑道:“我是一時情急,大敵當前,你別見怪。”


    魏老大垂目不語。


    陳鶴偷瞄他一眼,小聲道:“總不能幹坐等死吧?現在就指望你了,你總得拿個主意。他們一個個連人都沒來,隻有我急忙忙地趕來,你可不能拋下老朽不管啊!”


    魏老大看也不看他,沉吟道:“現在各方聯絡斷絕,情況不明,一動不如一靜。首先要聯係各方,辨明當前形勢,判斷對方目的,然後才能尋瑕伺隙,扯破天羅。”


    陳鶴咬緊牙關:“這要等上多久,是否太被動了?再這樣等下去,豈不是等人被人各個擊破?要我說,應該趕緊反擊,讓他疲於奔命,再來匯合各方,合力反攻。”


    “你到底在急迫什麽?”


    魏老大皺眉道:“養在外宅的十六個女人,還是養在家裏的十二房小妾?”


    陳鶴老臉一紅,正色道:“我是擔心各家的產業被他查抄收沒,尤其是工坊,那才是我們的根基。你要知道,沒了工坊製造,許州自產的物料根本消耗不完……”


    魏老大歪頭聽著,木無表情。


    陳鶴有些心虛,硬著頭皮繼續道:“目前淮水流域戰雲密布,剩餘的物料別說賣出去,連運都運不出去。還有從各地購進的大批物料,豈非全砸在手裏了?”


    魏老大眸光閃爍,輕輕點頭。


    陳鶴立時有了底氣,大聲道:“財物損失倒在其次,你知道這會得罪多少各地的實權人物嗎?路都走斷了,再想走通,費以倍計。”


    魏老大靜靜聽完,冷笑一聲:“我怎麽給忘了,物料進出碼頭都要從你的商行過道手,你好像占著三成份額吧?”


    陳鶴頓時縮頸,小聲道:“隻有兩成半。你家大業大,不差這點小錢,我那一大家子可就指著這一畝三分地長苗,總不能等著被人家斷根吧?”


    魏老大道:“你好像忘了,你還是四靈的許州玄武主事。”


    陳鶴心道原來你還記得啊!嘴上道:“四靈的厲害你是知道的,對付叛徒的手段你也是清楚的。所以我真是提著腦袋跟著你幹,也是真的著急上火更上心。”


    魏老大心裏敞亮。


    以往陳鶴在他麵前乖得像條狗似的,原因就在於嘴裏一直叼著肉骨頭,自然舍不得張嘴,隻能一個勁地搖尾巴。眼見肉骨頭要毀了,狗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陳鶴忽然道:“聽說柳小姐的柳園昨天遭遇火災?柳小姐她沒事吧?”


    魏老大倏然抬眸,盯上他的眼睛,沉聲道:“多謝你關心,她沒事。”


    陳鶴又道:“聽說她後來去了春園?一行車馬好像還不少呢!似乎連玄武那輛龜甲囚車都用上了。”


    魏老大冷然道:“不必拐彎抹角,想說什麽直說。”


    陳鶴道:“我是覺得,如果你手中握有什麽籌碼,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魏老大沉默少許,啞聲道:“你的建議,我會認真考慮。”


    陳鶴賠笑道:“情況緊急,千萬別再拖了。如今全城宵禁,我來一趟著實不容易。當然,有用得著老朽的地方,玄武義不容辭。另外,白虎是否也該動動了?”


    魏老大恨不能一巴掌糊他臉上去,強壓著怒意道:“讓玄武和白虎去對付玄武觀風使,你是不是昏頭了?信不信人家一句話,你我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別誤會,別誤會。”


    陳鶴嚇得後退,連連擺手:“風使君當然動不得,可以動李重啊!”


    魏老大再度陷入沉默。


    外麵情況不明,人家目的不明,胡亂動作很可能打空,甚至被人半途打劫,折損本就不多的實力,待到情況分明,弱點出現,想打都沒力氣打了。


    奈何目下各方都聯係不上,連大姐和三弟都聯係不上。


    當前唯一可以倚靠,並且擁有實力的盟友隻有陳鶴。


    陳鶴提及柳園和春園的情況,就是在特意展現實力。


    他無法忽視陳鶴的建議,因為現在的陳鶴完全可以不理他,自行其是。


    本來就快被人家各個擊破了,他必須牢牢抓緊這目下唯一僅剩的盟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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