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聽濤閣。


    一名魁梧中年漢子與絕先生觥籌交錯,酒酣耳熱時,歎道:“往事曆曆在目,當初我,王魁,周峰,潘叔三等十人結為兄弟,如今十兄弟隻剩周峰和我……”


    語到此處,凝噎難言。


    絕先生淡淡道:“正因為你們是結義兄弟,所以周峰才非殺潘叔三不可。”


    中年漢子愣了愣,臉上滿是不解,眼中透出詢問神色。


    “世人皆知,王魁貪婪,周峰能謀,潘叔三果敢,文表你善戰。”


    絕先生並沒有直接解釋,反而顧左右而言他:“王魁死於貪婪,他是真的敢貪,連義兄弟都要榨出油來。潘叔三死於果敢,他是真的敢幹,直接抄了義兄弟老巢。”


    之所以不提其他六人,是因為這六個人當初選擇效忠王萼。


    結果被王魁、周峰和這個解文表連手宰了。


    正因殷鑒不遠,當初王魁率武平軍到嶽州的時候,潘叔三差點嚇到尿褲子。


    懼極則爆,最終選擇鋌而走險。


    解文表臉色不太好看,不悅道:“先生是想告訴我,善泳者必溺於水嗎?”


    絕先生笑道:“我是想說,周峰恐怕會死於想得太多。”


    解文表皺眉道:“何解?”


    “在周峰看來,他殺潘叔三為王魁報仇,那是大義滅親,必將獲得朗州軍上下一致的讚許和效忠。實則不然……”


    絕先生冷笑道:“殺一個義兄弟為另一個義兄弟報仇,隻會讓人心寒。”


    解文表眉頭更緊,沉吟道:“話雖如此,他確實得到了朗州軍的效忠。”


    “那是因為有人幫他撐起大義名分。”


    絕先生淡淡道:“北周朝廷的任命,衡山公主的加持,以及入主東鳥的利益,暫時壓住了洶湧的波濤。這並不意味著水麵下沒有暗湧。”


    解文表神情一動,敬酒道:“還請先生為文表解惑。”


    絕先生與之碰杯,輕聲道:“北周朝廷的任命和衡山公主的加持意味著周峰可以大肆分封官位,用整個東鳥的利益來收買人心,不再局限於朗州一隅。”


    解文表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所以他任命我為衡州刺史……”


    “這有兩個好處。第一,地方上肯定不服,不服就會反抗。就好比你吧!想坐穩衡州刺史這個位置,那就必須求諸於上。地方上畏懼朗州軍,同樣需要上麵支持。”


    絕先生捋須甚緩,說話甚快:“於是周峰高居在上,笑看你們與地方勢力互耗,說難聽點就是狗咬狗。對他而言,誰輸誰贏,都行。”


    解文表輕哼道:“想得美。”轉念問道:“第二呢?”


    絕先生道:“朗州軍中高層要麽位列中樞,高高掛起;要麽派到地方,與地方勢力互耗。於是軍權盡歸其手。”


    解文表忍不住道:“先生你怎麽專漲他人誌氣,滅我的威風?”


    “不能直視別人的優勢,如何破局?”


    絕先生淡淡道:“一廂情願的事,隻在夢裏。”


    解文表定下神,抱拳道:“正要請教。”


    “其實周峰也沒有其他辦法,隻能用整個東鳥的利益來收買人心。”


    絕先生緩緩道:“這招厲害就厲害在,大部分人一定願意高升,於是乖乖交出兵權。如果地方勢力不與你掣肘,甚至聯合呢?”


    解文表頓時眼睛一亮。


    絕先生笑道:“那麽周峰將空有兵權,卻無處可施力;空據潭州,卻被地方架空。到頭來,無非是另一個王廣,被人厲兵秣馬,取而代之。”


    解文表正色道:“絕先生在橫潭威望崇高,乃是多位地方實權人物的幕府首席。先生若發一句話,比文表磨破嘴皮、跑斷腿那可是管用多了。”


    看他迫不及待的樣子,顯然很想做另一個王萼。


    “文表過譽。”


    絕先生微笑道:“老夫老朽,趁著老胳膊老腿還能動彈,做個傳話人而已。”


    解文表眼睛更亮了,亮到閃光那種,低聲問道:“這是大家的意思?”


    絕先生頜首捋須:“大家覺得老夫還不算老眼昏花,授意老夫尋覓一位能夠真心誠意維護鄉梓利益的幹才。”


    “護衛鄉梓實乃我輩職責。”


    解文表立刻挺起胸膛,表態道:“文表起於微末,從軍多年,深悉地方之難,絕對不會坐視大家遭受欺辱盤剝,更不容一個外人插足我東鳥。”


    這個外人就是指風沙。


    他身為周峰派來與風沙會晤的特使,當然深悉個中情況。


    簡而言之,他不僅知道絕先生乃是四靈高層,還知道風沙也是四靈高層。


    絕先生拍桌叫好,與之敬酒。


    兩人碰杯飲盡。


    絕先生笑道:“如果風沙知道你我正在此地會麵,你猜他會想什麽?”


    解文表略顯遲疑之色,發現絕先生正笑吟吟地看著他,凜然道:“他愛怎麽想怎麽想,他在江城的劍還斬不了我這東鳥的官。何況,他不應該知道我來見先生你。”


    “文表你誤會了。我是真的很好奇他的心思。”


    絕先生臉上止不住地透出喜意,朗聲笑道:“我猜他會猜測這是你本人的決定,還是周峰的意思,或者是朗州軍的集體意誌。無論哪種吧!他都別想睡個好覺了。”


    解文表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高興,但是並不妨礙他幹笑兩聲,跟著一起高興。


    絕先生沒有猜錯,風沙現在確實難受之極。


    這件事難就難在,他什麽都沒辦法證實。


    就算立刻發信向周峰詢問,周峰回信的內容已經可以預料。


    什麽都不知道;絕對不會承認。


    這樣反而會重創兩人之間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甚至奔潰。


    沒有信任,大不了建立信任。


    崩潰的信任,幾乎沒有重建的可能。


    就算有可能,也沒有那個時間。


    所以,他隻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該怎麽跟解文表談,就怎麽跟解文表談。


    在那個對他虎視眈眈的對手眼中,他等於單方麵透明了。


    這是極其危險的事情。


    何況人家很可能會篡改他的意思,報給周峰另一個意思。


    將會導致的後果,他甚至都不敢想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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