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寡婦見自己被圍,以為遇上了惡少。


    看著麵善挺好說話,其實以相助之名,行那威逼之事。


    自不免心慌意亂。


    想逃出不去,想打又不敢,想罵張不開嘴,僵在當場。


    低頭縮頸,眼眶泛紅,抱臂護胸,實不知該如何是好。


    瑟瑟發抖的模樣,好似被惡狼按住的小兔。


    風沙突然會悟過來,拿眼神示意雲本真和張星雨讓開,正容道:“夫人不願說,那便算了。我住後院浣溪樓,如果遇上實在邁不過去的坎,夫人再來找我也不遲。”


    言罷行禮,揚長而去。


    非親非故,萍水相逢,就算人家屬“工”,他也不會上杆子求著非要幫人忙。


    見風沙離開,小寡婦素淨的臉上顯出猶豫之色。


    忽然猛咬銀牙,使勁跺了跺腳,快步追了上來,喚道:“這位公子,妾身,我,願意說……”見風沙停步扭頭看來,聲音一下子細不可聞。


    她不習慣被男人如此近距離地直視,下意識地躲避風沙的目光,臉色陰晴不定,忽而抬頭凝視,咬牙道:“中秋節後,寒家的衣坊通過華衣軒接了單軍方的生意。”


    風沙本來還漫不經心的,聽到這裏,眼神頓時一凝。


    這個時間點,又是軍方的單子,還跟製衣工坊有關,他已經猜到是什麽事了。


    那時,他授意蘇冷以巡演的名義給武平艦隊籌募軍資,其實就是花錢買平安。


    奈何錢不夠,於是先賒賬不給錢,隻給等價的物資,包括軍衣。


    張星雨的臉色為之一變。


    她當時恰逢其會,為了在主人麵前表現自己,出了個主意。


    繪影聽後發揚光大,賒物資送艦隊,錢則拿去放貸,等收回印子錢再付貨款。


    九出十三歸,三個月就能翻倍,等於空手套白狼。


    中秋至今兩個多月,差不多三個月了。


    小寡婦繼續說道:“寒家衣坊本小利薄,本來接不住這麽大單,都怪妾身貪心,實在舍不得呀!於是請何掌櫃幫忙,托關係賒了一大筆錢購入棉布等製衣物料……”


    風沙截話道:“九出十三歸麽?”


    小寡婦臉色一白,垂眸點頭。


    風沙問道:“三個月連本帶息?”


    小寡婦嗯了一聲,臉色更白了,旋即道:“那批軍衣早就交割,很快就能回款,前後差不到半月,所以想請何掌櫃幫忙說情,拖延一下最好,實在不行算借也成。”


    風沙歪頭道:“我猜何掌櫃沒有答應也沒有不答應,提了點別的要求,是吧?


    “製衣坊是亡夫的心血,家裏還有叔伯長輩虎視眈眈,妾身如履薄冰。”


    小寡婦低下頭又抬起道:“如果被人奪占走……”說著,哽咽起來。


    風沙心知她肯定跟亡夫有個兒子,否則絕無可能執掌丈夫的產業。


    一定會被夫家強行收走,甚至可以做主把她給賣了。


    寡母幼子,於群狼環伺中坐占金山,處境之艱難可以想象。


    為了自己和兒子的將來打算,她必須把亡夫的產業死死攥在手裏。


    小寡婦見風沙不吭聲,眸中期盼的閃光漸漸消散成失望,福身道:“公子為難,那便算了,妾身另想辦法。”


    風沙搖頭道:“你為什麽要托何掌櫃找關係借錢?不怕被人設局?”


    單是通過何掌櫃接,貨是通過何掌櫃賣,錢是通過何掌櫃借。


    不被玩死是人家心好,被玩死純屬活該。


    他有點不想管這事了。


    小寡婦苦笑道:“公子是貴人,沒有拮據的時候,不知道借錢難。”


    為了借到足夠的錢買物料開工,她把能押的全都押上了。


    回款就差半月,還款後天到期,如果還不上,製衣坊就被收走了。


    再回款也跟她沒關係了。


    屆時,夫家的憤怒可想而知,她甚至都不敢去想象後果。


    風沙歎道:“就差這半個月,結果天差地別。當初借錢的時候,怎麽沒算準?”


    他覺得何掌櫃不光覬覦這小寡婦,恐怕更加惦記製衣坊。


    現在跑去相求,隻會越陷越深,最後人財兩失。


    小寡婦眸中閃起恨意,不過一閃即逝,木然道:“總會有些料想不到的意外。”


    風沙唔了一聲,看來不是這小寡婦蠢笨,是另有隱情,追問道:“什麽意外?”


    小寡婦並不想說,遲疑少許,還是說了。


    她當然知道自己來求何掌櫃幫忙,意味什麽。


    心防早就破了,救命的稻草,抓哪根都是抓。


    原因並沒有出乎風沙的預料,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的。


    無非是小叔子覬覦寡嫂,強占不成反挨耳光,因此生恨,得不到寧可毀掉。


    加上亡夫跟何掌櫃是老交情,衣坊和華衣軒一直關係良好,拆借實屬正常。


    她沒有多想,更沒想到小叔子強結貨款,抽空現銀。


    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風沙當然不會聽信她一麵之詞,問小寡婦如何稱呼。


    福身回說商關氏。


    風沙讓雲本真去同層開間房,讓小寡婦休息一下,並讓雲本真陪著。


    他則帶著張星雨重回宴會場,徑直去找何掌櫃。


    何掌櫃隻是在華衣軒見過風沙一麵,並不認識,對雲本真倒是記憶猶新。


    順帶想起了風沙,打量張星雨幾眼,露出曖昧笑容:“公子真是好眼光。”


    上次在華衣軒,張星雨在樓上陪小竹更衣。


    他隻注意到雲本真,倒是沒有留意張星雨。


    見風沙這次換了個女伴,還是那麽漂亮,關鍵看氣質就知道是大家閨秀。


    與這滿場的胭脂女伴相比,端得清新醒目。


    何掌櫃向同伴介紹道:“這位風公子是潘六小姐的朋友,出手挺大方的。”


    這還是李探微告訴他的。


    出手確實大方,打傷店裏的侍女、打壞店內的物件都有加倍賠償。


    這也說明背景非常一般。


    否則哪有這麽好的脾氣?


    心裏沒有把風沙當回事,介紹起來也就漫不經心,態度稍顯輕佻。


    他身邊三個同伴心裏有數了,繼續嬉鬧呷酒旁觀。


    眼神倒是一多半落到張星雨身上,且越看越炙熱。


    四人的女伴同樣盯著張星雨上下打量。


    見她容貌氣質身材這般出眾,裝飾打扮更見清麗,沒有半點膩人脂粉氣。


    相比自身,頓顯俗氣。


    四女心中難免嫉妒,彼此交頭接耳,非要挑張星雨的毛病。


    最氣人的是,居然挑不出來,隻能撿好聽的話強誇自家姐妹就是比人強。


    盡管心裏都虛,嘴上可不虛,一句比一句刺人,笑容更不虛,似譏似諷。


    張星雨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連餘光都不帶過去的。


    她跟雲本真不一樣,脾氣甚好,遇上難聽的話隻是不理,不會想著報複。


    何掌櫃不理幾個女人嘰嘰喳喳,詢問風沙所來何事。


    風沙徑直道:“聽說何掌櫃不止賣衣裳,還能逢山開道,遇水搭橋。”


    何掌櫃也在瞄張星雨呢!聞言倏然收回視線,盯著風沙道:“公子何意?”


    風沙道:“受人所托,搭把手、過個橋。錢不是問題,看何掌櫃何時要。”


    “關娘子怎麽自己不來?”


    何掌櫃臉上肥肉顫抖了幾下,眼睛眯成縫,皮笑肉不笑,眼神淩厲。


    風沙一聽他直接報上商關氏,就知道這家夥確實給這小寡婦下了套。


    所以篤定人家會來找他求他。


    嘴上道:“開買賣也好,牽線搭橋也罷,圖得是錢,錢到就行,何必問人?”


    何掌櫃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人湊近些,咬著牙低聲道:“公子這樣半途劫道,可是壞了規矩了。”


    他費了不少心機,終於把商關氏逼上絕路。


    眼看就要人財兩得,當然不甘心功敗垂成。


    一旦讓商關氏喘過這口氣,這個小寡婦也不是好惹的。


    真要是個好欺負的女人,一個帶著幼子的小寡婦,早就被夫家吞得不剩骨頭了。


    風沙聽出威脅之意,笑了笑道:“壞了誰的規矩?何掌櫃你的麽?”


    敢跟他提規矩?簡直笑死大牙。


    有空把嶽汐提溜過來,讓張星雨在她身上寫滿“規矩”,一個月之內不準擦洗。


    何掌櫃瞪著眼,冷冷道:“不敢。風馳櫃坊的規矩,你還想壞嗎?”


    這四個字一出,隔間裏仿佛吹過了一股寒流,靜悄悄、冷嗖嗖了。


    風沙愣了愣,睜大眼睛問道:“你是說,借她錢的是風馳櫃坊?”


    他做夢都想不到,順手幫路人一個小忙,居然也能繞到他手下。


    何掌櫃以為風沙怕了,微笑道:“我隻是牽線搭橋,做個中人。”


    風沙聽他承認,臉都黑了。


    賒購軍衣的是風馳櫃坊,放印子錢給製衣坊買原料的也是風馳櫃坊。


    這麽來回一倒手,九出十三歸,石頭榨出油啊!


    他叮囑過繪影。


    寧賺大戶,不侵小民;寧開條件,不要高息;寧可少賠錢,無需多賺錢。


    當他的話是放屁呀!


    張星雨偷瞄主人一眼,還是頭回見到主人臉色這麽難看,不像生氣,倒像難堪。


    風沙確實很難堪,墨修自居為“工”代言,結果他的手下居然逮著“工”榨油。


    這跟啪啪自扇耳光有什麽區別?


    兩邊臉頰都火辣辣地疼了起來。


    他還有些懵,沒回神呢!聽得一個明顯膽怯的男聲道:“真是他……”


    緊跟著響起一個悅耳的女聲,“就說我沒看錯吧!確實是的啊!”


    何掌櫃扭頭看來人一眼,脖子立時僵了,舌頭也像打結了,“瑜,瑜少……”


    好似雞飛狗跳,隔間內的男男女女紛紛跳了起來,堆著笑、哈著腰打招呼。


    有叫瑜少的,有叫蒲少的,也有叫副會長的。


    風沙扭頭打量。


    來人是一男一女,男的三十來歲,瞧著有點眼熟,站在屏風邊上,明顯很緊張,還有點拘謹,似乎在猶豫進不進來。


    女的二十來歲,著裝很華麗,配飾滿衣裳,長得挺漂亮,眼睛閃著光。


    一隻手抓著男子的手腕,一麵衝著風沙笑,一麵把男子往隔間裏麵拽。


    風沙使勁瞅了兩眼,無論男女都沒認出來。


    好在張星雨認識,忙附耳道:“元大帥家的四娘,她和姐姐三娘都住在別墅裏,等著主人給她們指婚呢!”


    風沙想起來了,元三娘和四娘受父親失勢連累,一個被夫家休,一個死了丈夫,成了寡婦。七娘去了君山秘營,最小的女兒是宮天雪的好友,留在升天閣學藝。


    三娘四娘住在楓橋別墅,等著他指婚,重新把蒲家和隱穀的關係連上。


    當初讓兩女自己選,一在陳家,一在蒲家就行。


    後來聽說三娘想給陳軍使做妾,四娘好像看上了蒲家二房的長子蒲瑜。


    就是她那慘死的妹妹元小娘的丈夫。


    想到這裏,風沙突然認出來了,眼前這個膽怯的男子,不就是蒲瑜嘛!


    記得這小子性子挺野,膽子挺大的,怎麽現在變成這個怯懦的模樣了?


    風沙正奇怪呢!元四娘終於把蒲瑜拖進隔間,推他道:“愣什麽,快叫人呐!”


    蒲瑜縮著脖子叫了聲風少。


    元四娘明顯不滿意,裙下繡鞋飛起,踢到蒲瑜小腿肚上,擰眉道:“沒吃飯嘛?大點聲。”


    蒲瑜一個踉蹌,趕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大聲道:“風,風少!”


    元四娘還不滿意,作勢揮蠻拳,凶道:“你結巴什麽,不會說點好聽的。”


    盡管風沙情緒不佳,還是擠出個笑臉,“算了算了,蒲少不必多禮。”


    元家的這四個女兒都是他的侍女,並非侍婢,就是單純的侍女而已。


    離他有點遠,平常也見不到。


    如今一見四娘,覺得確實是個颯爽的女子,頗有些將門虎女的威風。


    難怪當年敢頂著家裏地反對,硬是下嫁給出身不高的丈夫。


    元四娘見風沙發話,這才善罷甘休。


    把蒲瑜的手腕甩開,衝風沙笑道:“主人您怎麽會來這個烏煙瘴氣的鬼地方?”


    何掌櫃等人本就看傻了眼,見元四娘突然管風沙叫主人,全都目瞪口呆。


    蒲瑜乃是嶽州商會的副會長,元四娘最近天天出現在蒲瑜的身邊。


    雖然時間不長,在商會這個圈子裏卻是大大有名,如雷貫耳那種。


    能把嶽州小霸王,喜歡到處播種,人稱蒲公英的瑜少收拾成哈巴狗的女人。


    想不出名都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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