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馳櫃坊和暖香閣都在西市,一在街頭一在街尾,皆是位於道口的好地段。


    長街雖長,也沒遠到需乘馬車,何況街上行人太多,車行未必比走路更快。


    張星雨還是帶著商關氏乘了馬車,不走長街,走側街繞道而行。


    主要是她剛才給主人做女伴,一身服飾過於華麗,實在不適合走在大街上。


    商關氏難忍好奇,旁敲側擊打聽風沙的身份,探問兩人的關係。


    張星雨以略顯冷漠卻不失禮貌的微笑應對,根本不漏半點口風。


    一顰一笑,一言一行,坐態行姿無不說明出身高貴,予人高高在上的疏離。


    凡世家子弟打小就會遇上很多別有用心地親近,同性異性都有。


    以她的家世容貌,心慕者自然不少,男女齊全。


    所以,她很清楚怎麽禮貌地婉拒搭訕。


    商關氏心中生出仰望感,漸漸不敢言語,甚至都不敢拿眼直視。


    腦袋裏胡思亂想,暗嘲自己剛才亂想什麽呢!


    有這樣出色的女伴,風公子怎麽可能看上她?


    竟還懷疑人家對她生出不軌之心,羞死人了。


    兩女相顧無言,車廂再寬鬆也是封閉環境,氣氛不免有些尷尬。


    起碼商關氏覺得尷尬,隻能轉著腦袋,裝模作樣打量車廂布設。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她的身家比上不足,比下倒綽綽有餘。


    眼界多少有點,見過些好東西,起碼認得。


    這車廂內的布設擺設看著不太起眼,其實件件精珍。


    隨意擺在幾上的茶盞居然都是嶽州窯的貢品青瓷,有錢都買不到。


    張星雨留意到她的眼神,微笑道:“茶需慢灼,不如品酒。”


    說著,從翻格裏拎出酒壺。


    商關氏看那水晶酒壺酒杯,以及澄透瓶中金燦燦的稠漿,壺體還溢著絲絲寒氣,肉眼可見的香醇和昂貴,嚇得她忙不迭擺手道:“不,不用,不用了。”


    張星雨也不強求,將翻格平回去,掀簾一角,往外看了一眼,道:“快到了。”


    商關氏跟著瞟了眼窗外景色,心道還遠啊,哪裏快到了?


    豈知馬車直接轉進一所大宅的側門,連停都沒停,車剛到門口,門就打開了。


    張星雨適時解釋道:“櫃坊有專門接待大戶的獨院,主事主理,可以特事特辦。不必走正門,去擠櫃台。”


    商關氏恍然,臉上不禁露出向往神色。


    什麽時候,她也能有這份尊貴體麵呢?


    馬車一直駛進一間清幽的院落,直到樓前緩緩停下。


    十幾個美麗的侍女如雲而來,灑水淨地,拋花漫空。


    清涼的香風細細中,精致馬凳擺好,服侍兩女下車。


    這架勢,唬得商關氏僵在車架上,死活不敢往下走。


    眼見張星雨毫無不自在,斜陽照上嬌軀,不僅玉頰生輝,渾身都發光。


    高貴聖潔的氣息撲麵,宛如女神降臨到人間。


    商關氏自慚形穢,更為膽怯,頭都不敢抬起。


    張星雨不理商關氏,徑直問道:“孟主事呢?”


    “說來也巧。”


    搭手攙扶的侍女恭敬道:“張先生剛到不久,主事正接待,馬上就來。”


    先生是很尊的稱呼,達者為先,師者之意。


    風沙身邊可稱先生的,也就隻有上一任軍師韓晶,及現任軍師張星火。


    說話侍女是劍侍,不認得商關氏,張星雨也未介紹,說話便十分謹慎。


    張星雨一聽哥哥也在,十分高興,忍不住問道:“他來這裏幹什麽?”


    她知道哥哥負責安排武林大會的奇兵事宜。


    應該沒工夫出門遊逛。


    那劍侍回道:“奴婢不知。”


    張星雨本來就動念想見哥哥一麵,剛才覺得不妥硬是按捺住了,現在近在遲尺,實在按捺不住了,把那劍侍拉到一旁,把主人交代的事情說了。


    又回轉衝商關氏道:“事情已經交代了,夫人隨她去簽單就是。我還有事在身,不能奉陪了,完事後櫃坊會派車把你送回去。”


    她說話命令口吻很足,根本不予商量,直接定了。


    商關氏唯唯諾諾應聲,忐忑不安地隨著侍女進門。


    張星雨則去找張星火。


    剛走到院外,繪影氣衝衝地出來,俏臉鐵青,好像不忿之極。


    見到張星雨當麵,不禁一愣,緩下步子,擠出個笑臉迎上道:“妹妹來得正好,好好勸勸你哥哥,不帶這麽欺負人的,你應該知道,我孟繪影也是得主人疼愛的。”


    就前幾天,她還溜去暖香閣,陪了主人一晚呢!


    主人疼她,都沒讓張星雨參與,獨留她過夜呢!


    張星雨拉住繪影雙手,笑嘻嘻道:“姐姐這是說的哪裏話,主人一向疼愛姐姐,昨晚還說婢子不如繪影姐胸懷寬廣呢!”


    說話的時候,一對俏目故意盯著繪影的領口看。


    臉頰恰好浮起一抹嫩粉,笑容則含著三分揶揄。


    繪影臉蛋立時浮暈,啐道:“你這小妮子,盡說些沒羞沒臊的渾話。”


    卻是沒有不高興了。


    張星雨的話讓她想起來,現在是張星雨天天陪在主人身邊,昨晚還侍寢來著。


    雖然她資格老,還位高權重,又得主人喜歡,那也不能輕易得罪現在的寵婢。


    “婢子羨慕姐姐嘛!”


    張星雨湊近悄聲道:“姐姐平常都吃些什麽,讓主人愛不釋手,念念不忘……”


    “去去去,小騷蹄子還說上癮了。”


    繪影紅著臉笑罵一句,倒也沒覺得意外。


    她們這些侍婢不管在外麵看著多正經、多端莊,或高冷,或清高。


    私下裏陪主人什麽樣子誰還沒見過誰啊!


    反正既不正經,也不端莊,更冷不起來。


    什麽不要臉的羞事都敢做,平常可以臊死人的話,那都是搶著說。


    轉念奇道:“對了,你怎麽舍得離開,沒陪在主人身邊呀?”


    張星雨斂容道:“主人隻是差婢子陪一位夫人來辦點小事。”


    “讓你親自陪同?事情還小得了麽?”


    繪影睜大眼睛道:“誰家夫人這麽大麵子啊?”


    繪聲現在不在主人身邊,張星雨就是實際上的外務大總管。


    雖然名不正言不順,那也沒人敢小視。


    用官場的說法就是見官大一級,主人要她親自來辦的事,一定小不了。


    張星雨道:“主人行事必有深意,婢子不知,也不敢妄加揣測。”


    “主人吩咐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繪影反握住張星雨的手,笑道:“妹妹能不能透露一點,讓姐姐有個準備。”


    張星雨遲疑少許,把商關氏的事說了。


    至於商會加稅的種種,一個字都沒提。


    繪影聽得心直往下沉,忍不住道:“就沒有通融餘地嗎?”


    這件事看著很小,其實很大。


    這個口子不能開。


    隻要開了一個,到時一傳十,十傳百,所有的商戶都跑來要求延期還款怎麽辦?


    風馳櫃坊是賒款買貨,現錢拿去放貸,收回款後再付貨款。


    如果放貸收不回來,貨款又拿什麽付?


    張星雨是明白人,何況這主意就是她出的,當然清楚其中關竅。


    她相信主人比她更清楚關竅,還是這樣做,必有不得不的原因。


    應對辦法當然還是有的,比如讓商關氏閉嘴就行了。


    或利誘,或威脅,對付小小的商關氏根本手到擒拿。


    她當然不能幫繪影出主意對付主人,所以隻能搖頭。


    繪影無奈離開,打算親自去見見商關氏,再想辦法。


    張星雨看她匆匆遠去的背影,隱約覺得不妥。


    終究沒有叫住提醒,徑直進去小樓裏找哥哥。


    見麵不及寒暄,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大致說了。


    包括商會加稅的事。


    越說越忐忑,身為主人的貼身侍婢,這樣泄露主人的事,她心中不安。


    張星火一直安靜聽著,聽完後含笑道:“見便見了,說便說了,沒什麽大不了。安排元四娘的未婚夫蒲瑜入仕,是針對隱穀布局,本來就是我的事。”


    張星雨心道對呀!


    這方麵的事務,本來就是由哥哥負責。


    就算她今天不說,明天主人也會讓她轉告給哥哥知曉的。


    “至於小功重賞,通常就一個目的:請君入甕嘛!嘿嘿,風少是看人下菜碟呢!元四娘看上蒲瑜,必有原因,原因不重要,知道她肯定在蒲瑜身上下過功夫足矣。”


    張星火嘿嘿道:“僅賞元四娘,元四娘有元大帥罩著,可以輕易脫身。賞蒲瑜,元四娘會患得患失,難以立刻脫身,猶豫之中,泥足深陷,再想脫身,悔之晚矣。”


    張星雨恍悟點頭。


    “至於另外兩件事,其實是一件事,我早就知道。”


    張星火輕描澹寫道:“隻要順勢而為,並無大礙。”


    張星雨聽不大懂。


    商會加稅、給商關氏緩還款,怎麽看都是毫不關聯的兩件事。


    怎麽是一件事呢?


    張星火道:“兩件事歸根結底,針對的是風馳櫃坊是孟繪影。”


    張星雨啊了一聲,忍不住道:“不至於吧!”


    她知道給商關氏緩還款會讓繪影很難辦,但也談不上針對吧!


    如果主人要繪影怎樣,隨便吩咐一句足矣,用得著繞彎子嘛?


    商會加稅的事跟繪影更是八竿子打不著。


    “思碧接掌風馳櫃坊的賬目,更讓李淑婷一個外人掌監察權,還借故設處置司,雲本真主理,從財物、監察、人事三方麵分孟繪影的權。”


    張星火聳了聳肩道:“孟繪影居然還在拚命撈錢,她以為自己是在幫主人賺錢。其實風沙成立傳火司,目的根本不在錢。她連這點都搞錯了,不倒黴才見鬼了。”


    其實他這段時間三不五時就跑過來敲打繪影,今天也不例外。


    當然是風沙的意思。


    可惜孟繪影自恃受寵,他僅僅光靠暗示說教,一直收效甚微。


    看來今天發生的事終於讓風沙忍無可忍,準備親自下場敲打。


    張星雨緩緩點頭,把哥哥這番話當成教訓,牢牢記住,以後別重蹈繪影覆轍。


    張星火又道:“商會加稅的關節不在加不加稅,而在誰出這個錢來充盈府庫。”


    張星雨聰明的很,一下恍悟,“主人不讚同對商會加稅,是想讓風馳櫃坊出!”


    難怪哥哥說這兩件事都是針對繪影呢!


    兩件事堆在一起,所需花費巨大,各地的風馳櫃坊又在建設之中,耗資巨大。


    繪影決計拿不出這麽多錢,怕不是要被逼得上吊。


    等等,不對呀!


    張星雨轉念問道:“這會影響風馳櫃坊,進而影響傳火司吧!”


    為了建設傳火司,主人已經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絕不會允許建設有損。


    張星火嗬嗬道:“讓風馳櫃坊出錢,又不是要風馳櫃坊出錢?”


    張星雨一臉懵逼,這是人話嗎?她怎麽聽不懂?


    “我猜風沙是想讓孟繪影知道,錢不是這麽賺的,也不是這麽花的。”


    張星火並不解釋,隻嘖嘖道:“看來他還是很疼孟繪影的,否則直接換人了事,沒必要大費周章。當然,更有可能是擔心牽連太廣。”


    畢竟繪影是柔公主一係的人,妹妹繪聲,弟媳巧妍都占據高位。


    牽一發而動全身,並不是風沙想動就能動的。


    真要是動了,將會被迫清洗一片,傷筋動骨。


    隻能徐徐圖之。


    他心知肚明,其實風沙早就開始徐徐圖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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