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嬋就接到了開設校外書法興趣班的通知。冬天開晚班?以前都是夏天啊。


    晚上,她的書法班果真來了幾個學生,其中之一她還認識,陸晏璋。


    沈嬋跟幾個學生一一打招呼,並沒有對陸晏璋做出特別熱情的行為。


    他這種人時間長了自然會知難而退。沈嬋想著。


    晚班一個半小時,班裏幾個學生看上去都是有底子的除了陸晏璋。


    幾個學生都沉默地開始寫基礎筆畫,除了陸晏璋,他連毛筆都不會拿。


    “老師,您看我這樣拿筆對嗎?”陸晏璋穿著珠灰色休閑裝,人高馬大地坐在桌前,桌子太矮,整個人略顯拘束。


    “中指再往下一點,無名指抵住。”沈嬋拿著毛筆給陸晏璋做示範。然而男人異常笨拙,筆杆子在他手裏歪歪斜斜不成樣子。


    “你看看,這個手指在這裏。”


    沈嬋拿著筆示意他跟著她的話改過來。


    然而陸晏璋仿佛聽不懂漢語似的,手指捏著筆管,擺弄半天,怎麽擺弄都不對。


    語言說不通隻能上手,沈嬋站在陸晏璋身後,扶正他手裏的筆管,白嫩的小手使勁兒把他放錯了位置的手指扒開放到對的地方。


    沈嬋內心os:都拿錯了,還捏得那麽用力!累得我一頭汗。


    “就保持這個姿勢,練習吧。”


    轉身離開的時候沈嬋始終保持著一個老師該有的耐心。此時陸晏璋捏著筆,嘴角露出得意的笑。


    “沈老師,您看看我的筆畫。”幾分鍾後,安靜的教室裏再次傳來陸晏璋的聲音。


    “嗯,不錯。線條很可愛。我能感覺到你有用心在寫。”沈嬋搜腸刮肚,盡量不打擊學生的積極性。


    內心os:這都什麽啊!小學生寫得都比你好!


    “沈老師,您再教教我吧,我總感覺自己寫的跟您比還差了點。”


    陸晏璋表情異常嚴肅認真。


    沈嬋內心此刻是撕裂的,洋鬼子都這麽自信嗎?你這是差了一點嗎?明明是差了億點好嘛!


    沈嬋暗暗吸氣。拿起筆俯身在陸晏璋的宣紙上重新寫了一個橫。邊示範邊解釋:“你看這個橫起筆要略微頓一下,上行要輕緩,收筆要頓筆收住。你感覺一下整個用力的過程。”


    沈嬋注意力都在筆畫上,等她寫完才發現自己的頭和陸晏璋的幾乎貼在了一起,連彼此的呼吸都能聽見。


    男人熱烘烘的,呼吸沉重,像個多毛動物。


    沈嬋抬頭,微不可察地往外挪了一步。


    “沈老師這樣講我就明白多了。”熱烘烘的多毛動物認真地點著頭。


    班裏幾個同學都完成了當天的練習,因為是冬季,學校規定寫完了當日的練習就可以帶著作業提前下課了。


    “沈老師再見!”“再見!”送走最後一個學生,沈嬋回頭,熱烘烘的多毛動物還在低頭捏著毛筆鬼畫符。


    沈嬋指尖撓撓眉心,慢慢走到講台開始收拾筆墨紙硯。


    “沈老師你看。”熱烘烘的多毛動物畫完了,提著宣紙抬頭向正在擦桌子的沈嬋獻寶。


    沈嬋看著畫。


    內心os:一晚上白學了。


    “不錯,有進步!陸同學可以下課了。”


    “沈老師辛苦。我幫你收拾吧。”熱烘烘的多毛動物大步流星走到講台,不由分說地拿過抹布,開始擦桌子。


    距離近了沈嬋才發現,這個學生臉上掛了油墨。


    “陸同學,你臉上有墨水。”沈嬋好心提醒。


    “哪兒?”陸晏璋舉著抹布,忍著把它丟掉的衝動問。


    “臉上。”沈嬋聲音變大一點,開始收拾學生們的洗筆桶,她要把髒水倒進大桶裏,最後一起倒進廁所洗手池。“你拿手機照照。”


    “我手上太髒了,您幫我照照?”舉著抹布,多毛動物一臉期待。


    沈嬋放下小桶,走到陸晏璋麵前,正色道:“陸先生,您不會認為我真的相信您是因為喜歡書法才來學習的吧?”


    “沈老師,其實,我一直飽受失眠之苦。”陸晏璋這一句沒撒謊,剛毅的臉上難得露出委屈的表情。


    “我舅舅關心我,跟我說每天晚上抄金剛經可以助眠,還推薦了您做我的書法老師。我想著請您做私教,又怕您誤會,所以就報了夜間興趣班。”這兩句話說得合情合理,陸晏璋自己都要相信了。


    沈嬋臉上微紅,她彎腰提起小桶把洗筆水倒進大桶裏,暗自深呼吸,抬起頭麵色如常地說:“抱歉,錯怪陸先生了。我們歡迎所有願意學習書法的學生。希望不久後,它能幫您解決失眠的困擾。”


    說完沈嬋就準備提著大桶去洗手間。剛剛彎下腰,大桶提手上、白嫩嫩的小手旁邊就多了一隻修長的汗毛旺盛的大手。


    “怎麽能讓女士幹體力活呢!”陸晏璋不由分說地提起桶。


    沈嬋趕忙鬆手起身,再客氣就矯情了。“謝謝陸同學。”


    夜晚的校園分外安靜,沈嬋走在前麵,陸晏璋走在後麵,兩人此刻都沉默寡言。路燈昏黃,燈下,他們的影子重疊、分散、再重疊、再分散,周而複始、糾纏不清。


    突然,陸晏璋毫無預兆地感覺到了從沒有過的平靜。


    很多年前,當他還是個孩子,也是這樣走在黎明的街頭,他的前麵是彎腰大力推著餛飩車的母親。


    那時候他異常早熟,不願意坐在車上給瘦弱的母親增加負擔,隻能小跑著、平靜地緊緊跟在母親後麵。


    那時候他整天吃破了的餛飩皮,卻從來胃口很好,睡得平靜安詳、從不失眠。


    他腳步一滯,好像發現了新大陸。


    此刻靈魂平靜滿足的感覺來自哪裏?


    是麵前沉默行走的女人?還是夜間無聊的散步運動?或者是二者的組合?


    有待考證。


    “沈老師,一個紳士是不能眼睜睜看著女士獨自在深夜回家的。有損我的名聲。”陸晏璋大言不慚的回複了沈嬋拒絕他送她回家的提議。


    沈嬋咬咬嘴唇,輕輕點頭,“那讓阿ben開車跟在後麵好了。我的車子小,阿ben個頭高開起來不方便。”


    冬日街頭,白色小車在前,黑色大車在後。小車裏,女人心無旁騖;大車裏,男人頭靠在椅背上,懷念著剛剛片刻的寧靜。


    “老板,您安排的保鏢一直在沈小姐附近,她不會有危險。”保鏢看向後視鏡裏老板的臉說。


    “棋子還沒發揮最大的作用。當然要護好。”


    有了保鏢,您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阿ben當然不會直接說出老板的愚蠢行為。隻悄悄給後視鏡裏的老板投去了一個同情的眼神。


    “我不需要同情。”特護病房裏,昏迷了三天的秦野看著坐在身旁珠光寶氣的妻子緩緩開了口。


    “把秦驍找來,你可以回去了。”


    肖媛低頭看了看新做的美甲,這兩天在醫院,都沒時間好好保養指甲,呆會兒回家得找人來重新做。


    “你兒子替你開了個董事會之後一直在公司。難得他收收心,看來你這一病也不是全無好處。”


    肖媛拿起粉餅,把鼻翼兩側的浮粉摁下,又挑挑假睫毛,最後衝鏡子裏的女人粲然一笑,合上化妝盒、提起坤包、扭著水蛇腰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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