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結束,甜湯正好冷卻到適口的溫度,護士們卻遲遲沒有挪動腳步。


    何弦的琴聲仿佛帶著魔法,鑽進她們的心裏,帶走了世上一切紛繁蕪雜的俗事,隻留下了浪漫、留下了被愛的感覺。


    女護士忽然覺得臉上涼涼的。


    手指拂過皮膚,碰到一行清淚。


    “你們散了吧。我進去送湯。”她朝失魂般佇立在門口的同事們努努嘴,示意裏麵的病人非同一般,得罪不起。


    “到底是誰在裏麵?”


    護士們邊往護士站走,邊低聲交談著。


    “剛剛沒仔細看。瘦高個,穿得很簡單,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進去。大提琴擋住了他的臉,沒看清。”


    “呆會兒我們輪流看著,到底要看看是哪個靚仔。我要追他!”


    一個畫著濃妝的女護士一邊雙手掐著腰,一邊信誓旦旦地說。


    “得了吧。你不懂古典音樂,剛剛那個曲子叫《ying love》,那是人家示愛的曲子。如果不是大提琴手心底藏了不可告人的愛意,怎麽能拉出這樣動人的旋律?”


    剛到的新護士是個古典音樂發燒友,說完話就雙手合十朝天禱告起來:“仁慈的主啊!求你賜給我一個深情的男人吧。像剛剛那個拉琴的男人一樣就行!”


    這似真非真的禱告一下子惹得護士們哄堂大笑。


    “你想要的太多了。如果是我,隻要深情就可以啦!你既要深情,又要像剛才那個大提琴手一樣多才多藝,難呐靚女!”


    老護士拍拍新護士的後背,一臉在情天孽海裏曆盡滄桑的平靜。


    “這世界就是不公平!為什麽有些女人生來什麽都有,有些女人就是拚了命追求也求不來呢?”


    濃妝女護士一副泄氣皮球的樣子。


    “公平得很。”


    老護士坐回座位,拿起值班記錄表,一邊檢查夜班名單一邊抬起手腕,若有所指地說:“你們沒注意?”


    護士們麵麵相覷。


    濃妝護士忽然就不再說話了。


    新護士還一臉迷茫地看著其他人,一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別問了。誰都不是生來命好。她那手腕那麽瘦,不知道在鬼門關裏走過幾圈。都幹活去。”


    老護士說完,放下名單開始分配任務。


    還沒分配完任務,隻聽病房走廊傳來護士欣喜雀躍的聲音:“先生慢走。我送您到電梯口吧。”


    護士們忽然像被施了咒語一般,一瞬間齊齊伸長了脖頸,個個眼睛掙得大大的,恨不得立馬插上翅膀飛到電梯口去把男人看個清楚。


    “先生再見!您的琴聲非常動人!”


    電梯口傳來女護士溫柔似水的聲音。


    護士站裏忽然變得無比安靜。直到耳邊傳來電梯門關閉的聲音,有個護士才張口問道:“他剛才說了什麽?我沒聽清。”


    濃妝護士垂頭喪氣地坐著椅子上。“人家什麽都沒有說。”


    “我看見了,一頭自然卷。五官好溫柔的!”


    一個胖護士合掌放在臉側,閉著眼睛說。


    “我看是大佬給你們的紅包太多了。太閑的話都下去照顧病人嘍!”


    老護士拿出護士長的資格嚴肅地說。


    她們本來在頂層值班,但是陸晏璋把頂層包了,所以整個護士站隻有一個病人需要照顧。而大佬又拒絕了醫院要求刪減護士的要求,所以這五天,護士們相當於白拿薪水。沒有一個不高興的。


    何弦拉完曲子,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就微風一般默默地走了。


    看看沙發旁靠著的大提琴,沈蟬有些不知所措。何老師當真要收她這個病人當徒弟?


    晚飯後,護士交接班,沈蟬床前也換了人。


    “你是新來的?”沈蟬看著護士口罩上麵陌生的眉眼問道。


    “是,沈小姐。今天晚上還要輸一次液體。”說著,女護士輕車熟路地給沈蟬接上藥水。


    “是不是我的病情又嚴重了?我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沈蟬一臉納悶。


    “不是的,隻是營養液體。”


    護士話不多,掛上水,調整了一下速度就走出病房裏間。


    奇怪,沈蟬心裏想著。


    每天換著花樣地送飯,還要輸營養液?


    既來之則安之吧。沈蟬拍拍枕靠枕,拿出那本上午向護士要的雜誌,再一次貪婪地看起了男人的側臉。


    真像他。他是誰?


    沈蟬的思路慢慢變得模糊不清,困意說來就來,仿佛天一霎那就黑了。


    沉重、緩慢的皮鞋聲由遠及近,陸晏璋走到病床邊,阿ben放下椅子看了一眼沙發旁的大提琴,就穩穩地離開了病房。


    病房是個套間,阿ben關門的時候再一次把目光落在那個大提琴上,目光冷酷得仿佛可以瞬間把琴身凍結。


    關門聲過後,陸晏璋拉過沈蟬的手。


    “嘩啦!”雜誌滑落到地上。


    陸晏璋本能地要躬身去撿。


    盲杖碰到床架,發出輕微的金屬撞擊聲。


    門開了。


    “先生。”


    阿ben大步走到陸晏璋身後。


    隻見陸晏璋已經抬手把雜誌放回病床上。


    “這是什麽?”


    “一本雜誌。關於您做慈善的報道。封麵是您的側寫。”


    阿ben言簡意賅地說。


    他視線盯著陸晏璋的臉,以為陸晏璋會生氣。


    自從三年前爆炸案後,陸晏璋就隱姓埋名起來。坊間沒有一張他目前的照片流出。


    “畫得像嗎?”


    陸晏璋把雜誌拿到臉前,仿佛他還可以看到畫麵一樣。


    “像。要不要我找人把這個畫師做了。”


    阿ben一時摸不準陸晏璋的真實意圖。


    “留著他吧。他命大,梔子愛看。”


    陸晏璋說完不再回頭。阿ben趕忙轉身快步離開了病房。


    房門關上的那一刻,陸晏璋沙啞破碎的聲音流進沈蟬毫無知覺的耳朵。


    “梔子下午過得開心嗎?如果你喜歡聽他拉琴,我就留他一條命。”


    “對了,我忘了,你聽不到。”


    陸晏璋醜陋的臉上掠過一絲苦笑。


    忽然“哧啦!”房間裏傳出布料被撕裂的聲音。


    門外,阿ben麵不改色地喝著咖啡,女護士則悄悄紅了臉。


    她二十分鍾之前給沈蟬用了安全計量範圍內效果最好的安眠藥。


    原來家主終於忍不住了。


    白色的綢帶纏繞上沈蟬的皓腕,陸晏璋熟練地在床頭打了一個結。他不希望碰到沈蟬打針的手,不希望她看見醜陋的他。


    他帶著渴望,帶著痛苦,帶著恐懼,不停地親吻沈蟬的臉。不停地用舌尖在黑暗中丈量沈蟬暖玉似的身體。


    眼淚帶著滾燙的溫度滴在暖玉上瞬間被蒸發。


    梔子香帶著淡淡的茉莉花香衝擊著陸晏璋的大腦。


    他不想思考,甚至不想讓沈蟬再一次醒來。甚至希望沈蟬跟她一樣失去視力,跌入黑暗的深淵。這樣他依舊可以握著她的手,不必害怕這個女人會被他臉上醜陋的傷疤嚇到。


    古銅色手臂緊緊摟著濃白色嫩玉,就這樣一起沉淪吧。就這樣讓時間停止吧!就這樣讓兩人變成一具幹屍、一枚琥珀、一顆化石,隨便什麽都好!


    神呐!請不要讓我們分開!


    沙發旁的大提琴站立不穩“哐啷”一聲倒在地上,琴弓撞到琴弦上,發出一聲沉悶而悠長的歎息。


    風平浪靜之時,陸晏璋的淚水早已染濕了沈蟬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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