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鈺敢把人帶回來,怎麽可能留下那麽大的把柄。”沈萬千努嘴道。“那婚書早就沒了,不過我打聽過了,他們當時的婚禮在當地十分熱鬧,所以不少人知道。”


    裴顯的臉色沉了下來,“這就是辦事的能力?”


    沈萬千立馬討乖,“嘿嘿,哪能呢!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啊!”


    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一疊用油紙包裹著的東西。


    “知道這玩意兒重要,所以我貼身保存了。”沈萬千將油紙遞過去,裏麵抱著的就是徐嬌嬌的婚書。“我打聽清楚了才偽造的,大半夜溜進公堂蓋的官印!”


    沈萬千為自己的機智感到驕傲,這事換成別人還真幹不了呢!


    “不過裴鈺手上肯定也有一份婚書,他若是認出來是假的怎麽辦?”


    裴顯冷笑,“他敢拿出來嗎?”


    沈萬千一想,也是,他自己都認了徐嬌嬌是外室。若是他拿出婚書,打得不僅僅是自己的臉,還有郡王府。


    裴鈺那麽眼巴巴郡王府的這麽婚事,自然不可能拿出自己的那份婚書了。


    “既然這麽簡單,在京裏偽造一份不就得了?幹嘛讓我跑去漠北啊!”沈萬千長嚎一聲。


    裴顯不語,指腹摩挲著牛皮。


    重要的是這個,隻有沈萬千親自跑一趟,他才知道徐士儒的死另有蹊蹺。


    外麵再次飄雪,隔著窗縫,裴顯看到徐嬌嬌打著傘進了未眠居。她身形高挑,穿著厚實的冬衣也不顯臃腫。在剪霜的教養下,她與初見時的模樣天差地別。


    她自己或許沒發現,她的行動間已經多了幾分風情。


    剪霜敲了門,“世子,徐娘子來了。”


    裴顯應了一聲,對沈萬千道:“你先去休息。”


    沈萬千如蒙大赦,下去洗漱吃飯睡大覺。這些日子他沒吃過一頓熱乎的,也沒睡過一個整覺。


    徐嬌嬌小心翼翼地進了書房,她偷偷打量著裴顯的眼色,自己拘謹地立在他的麵前,好像個等待訓話的學生。


    裁冬給她端了杯茶上來就出去了,整個書房隻剩下她和裴顯二人,徐嬌嬌格外局促。


    裴顯未出聲,她站了好一會兒,自覺地開口道:“這幾日我繡了兩個荷包,來日托人賣了可以換十兩銀子。我已經算過了,賣二百四十個荷包,我就能還清你的錢了。”


    她越說越小聲,錢能還清,可是別的東西還不清。


    “你看看。”裴顯手指點了點桌麵上的案卷,起身走到窗前,將半掩的窗戶打開。


    冷風灌了大半進來,他走到書架邊,彎腰從下層的櫃子裏拿出一小壇子酒。


    這酒是從外麵買的,上好的雕花,他擱在炭盆上溫著。


    徐嬌嬌很是小心翼翼地打開那牛皮,然後看到了父兄的案卷。起初她不甚明白裴顯的用意,父兄的死她在漠北已經經曆過一次打擊。


    這些文字宛如變成了一把匕首,將她結了痂的傷口再次剜出來。


    “這是什麽意思?”徐嬌嬌的聲音是她自己都察覺不出來的顫抖。


    “字麵上的意思。”裴顯依窗而立,他魅惑的眉眼叫人觸目驚魂,那雙眼睛仿佛能將人的魂魄都吸進去。“你就沒有懷疑過你父兄的死因嗎?”


    徐嬌嬌的心狠狠一顫,大腦緩慢地反應著裴顯話裏的意思。


    “你的父親徐士儒,原是敬國公部下,在十五年前因為南境兵戈被判流放漠北,他是唯一一個在南境活下來的將領。


    “十五年來,他的身體情況,你比我更清楚。四十出頭的年紀,忽然暴斃。漠北混亂,沒有仵作驗屍,草草收殮。這就是他的一生。”


    徐嬌嬌怔怔地看向他。


    “你的兄長徐刃,在巡查漠北山地的時候,被西戎人埋伏,巡查小隊全數被亂石砸死,屍身都成了肉泥。


    “可漠北山地在踏雪關之後,西戎人如何悄無聲息地入了關?又為何入關後隻伏殺了這一隊小卒?


    “且當日,你兄長他並不當值。與他換班的,正是你的丈夫裴鈺。”


    轟隆——


    分明是雪天,徐嬌嬌卻覺得耳邊充滿了滾雷的聲音。她再聽不清裴顯說的是什麽,滿腦子都是“裴鈺害死了哥哥”。


    “你有什麽證據!”徐嬌嬌咆哮道。


    這一刻她忘記了眼前的人是裴顯,是京城人人懼怕的玉麵羅刹。


    “證據在你眼前。”裴顯表情漠然,“上麵有小兵的口供,你父親死前那一夜和裴鈺秉燭夜談,翌日就暴斃而亡。”


    徐嬌嬌揪著那些案卷,指骨泛白,視線已經被淚水模糊。她看不清上麵寫的是什麽,她更是難以置信,她的枕邊人裴鈺竟然和父兄的死扯上了關係!


    “你騙人......他為什麽要殺我父親,我們無冤無仇......”


    裴顯自嘲一笑,無冤無仇......


    他父親甚至還是裴鶴的兄長,血濃於水,裴鶴不還是為了利益勾結外人害死了他的父母!


    “因為他是南境案中唯一活下來的人,他不死,那些藏在暗中的人,又怎麽能高枕無憂。”


    徐嬌嬌不懂,她不明白這些權鬥,亦不明白為什麽人為了權利能幹出殺人的事情來。


    裴顯見她崩潰,亦不再多說什麽。


    雕花酒滾燙,裴顯捏著壺柄將酒壺放到徐嬌嬌的麵前。她此時大概需要大醉一場,來忘記這種痛苦。


    徐嬌嬌的身體失了力,癱坐在地麵上。地板上鋪了厚實的羊毛毯,她的手心被紮得發紅發痛。


    裴顯見她這番作態,一甩廣袖,窗扇闔上。他抬步離開書房,且讓她獨自消化這種痛苦。


    裴鈺大概是仗著天高皇帝遠,想不到會有人追查徐嬌嬌一個孤女的身世,所以做這些事留下的痕跡很明顯。


    沈萬千又是北鎮撫司的老人,哪怕時間倉促,但收集到間接證據,足以證明枕邊人是殺父殺兄的仇人。


    可惜,這些證據並不能直接讓裴鈺下獄,頂多算他有嫌疑。


    徐嬌嬌想到了麵如死灰暴斃的父親,想到了連屍身都拚湊不齊的徐刃,她哭得撕心裂肺。


    一個時辰後,徐嬌嬌提著空了的酒壺打開書房的門,她形容憔悴,臉上都是淚痕。


    “世子爺,您的戲譜寫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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