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薩洛尼卡的深冬,寒冷的海風吹拂著海岸,白塔之上,市政官巴蒂斯特爵士仍執著在書案前處理著城市中的大小事務,他太過於認真以至於全然沒有察覺火盆中的炭火早已經全部熄滅了。


    直到門外響起的敲門聲才將巴蒂斯特的注意力從麵前堆積如山紙張堆裏拉了出來,隻見麵帶慍怒的突厥人阿爾斯蘭直接推門而入,看來他根本等不及讓巴蒂斯特手底下的侍從引路。


    而對突厥人的到來,巴蒂斯特爵士並不意外,他平靜地吩咐門外的侍從們下去,站起身來。


    “需要來點白葡萄酒麽?”拉丁男人晃了晃昨晚還剩下點都酒瓶問。


    “你認為我現在有這個心情喝得下去嗎?”阿爾斯蘭拍案而起,“伊庇魯斯人和保加爾人都已經快打過來了。我真搞不懂你怎麽還有閑情逸致呆在這裏!”


    自從菲爾泊普列斯城之戰後,巴蒂斯特爵士便一直沒有露麵過,可是局勢卻並沒有如當初他們預料的那樣,君士坦丁堡的拉丁人遲遲沒有動靜,反而是北方的保加利亞沙皇國撕破了之前的協議夥同了伊庇魯斯一同南下進犯。此時的塞薩洛尼卡已經是人心惶惶,甚至出現了貴族外逃的現象,可更要命的是城內上下群情洶洶,不再是約阿尼斯等一眾馬其頓貴族,就連底層的民眾要求巴蒂斯特卸任的呼聲也越來越高。然而作為眾矢之的的巴蒂斯特卻似乎一點也不關心,仿佛這一切都和他無關。


    拉丁男人起開酒瓶的橡木塞,給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望著杯中晶瑩的液體,微抿了一口,隨後道:“有的時候處理事情的時候急躁並不能解決任何的事情,適量的飲酒可以安神醒腦。”


    “但幫助不了你應付那些希臘貴族們的彈劾。”阿爾斯蘭生氣地從巴蒂斯特手邊奪下了酒杯和酒瓶不讓他再喝,他實在想不通為什麽查士丁尼大人臨行前任命他接管塞薩洛尼卡,拉丁人地身份本來就引起了當地人的仇視,而現在麵對保加爾人和伊庇魯斯人的大舉來攻,他卻什麽有用的舉措都沒有。


    見阿爾斯蘭這個樣子,巴蒂斯特也知道如果現在不給對方一個交代的話,別說喝酒了,什麽也幹不了。他平靜地站了起來,從身後桌子上的紙堆裏摸索了一番,找出了一副圖紙丟給了突厥人。


    “這樣東西可以。”


    “這是?”望著巴蒂斯特用潦草的字跡塗滿整張莎草紙,阿爾斯蘭一頭霧水。


    “噢,我差點忘了,你認不得法語。”將圖紙抽了回來,巴蒂斯特又從桌上找了另一張是用希臘語配字的圖紙交給了對方,解釋道:“是我這幾天設計的布陣圖,你隻需要帶著軍隊按照這上麵來布防就可以了。”


    “這是——”


    看著上麵寫滿橫軸筆畫的圖紙,阿爾斯蘭這才認出來這是拉丁人用極簡的筆觸勾勒出整個塞薩洛尼卡的城防布局,而其上充滿了天馬行空但並非無的放矢的設計,每一個布置的意圖都簡單明了——原來這麽多天,這個拉丁男人都在忙著這些。


    從陷入震驚的突厥人手裏取回酒杯,倚靠在窗台邊啜飲欣賞著著塞薩洛尼卡遠方海景的餘暉,巴蒂斯特淡淡地說道:“從這裏取景采光都非常合適,除了距離居民區太近,有的時候示威的希臘人對我的咒罵有些幹擾我辦公。但整個城市的一切都可以盡收眼底,包括城外那片曠野上的橄欖林。想要完成這個上麵的布局還有一個前提需要你帶兵在那裏伏擊來犯之敵。”


    “所以你是準備讓我在這裏和伊庇魯斯人還有保加爾人幹一架?你瘋了!”看著巴蒂斯特潦草的繪畫抬起了頭,阿爾斯蘭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對方的意圖簡直和這圖紙一樣瘋狂,按照探馬來報,保加爾人和伊庇魯斯的聯軍人數起碼超過四萬人,可城內所有的守備力量連一萬人都不到,主動在城外野戰就算是伏擊阿爾斯蘭都感覺這是癡傻之人才會做的決定。


    但拉丁人卻絲毫不這麽認為,他指著身後的地圖說道:“能夠讓保加利亞和米哈伊爾杜卡斯能夠如此毫無忌憚圍攻塞薩洛尼卡,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與君士坦丁堡的亨利達成了某種默契——看樣子之前我的確小看了這位皇帝。如果他們真的暗中達成了密約,你覺得會是誰在後麵牽線搭橋呢?”


    一語點醒夢中人,望著地圖上用不同配色分割而成的羅馬帝國疆域圖,阿爾斯蘭驚起了一聲冷汗,脫口而出說道:“威尼斯人!”


    “沒錯,隻有可能是他們。”巴蒂斯特淡定地將酒杯放在了地圖上愛琴海中星羅棋布的島嶼邊上,而晃蕩而出的酒液打濕了地圖,被浸透的每一處上都是如今威尼斯人殖民擴張的海上據點。或許這兩年來,忙於開辟東方的商路貿易,這些商人市儈們在羅馬帝國的疆土上存在感不高,但當他們再露出獠牙的時候,絕對會再狠狠咬下一塊肉下來的。


    嘴角微微露出冷笑,拉丁人對阿爾斯蘭說道:“我們必須主動出擊,如果固守此城隻會死路一條。海上威尼斯人的威脅,與我們不齊心的馬其頓貴族都會成為我們致命的破綻。還有那些無知的民眾,現在他們的怒火毫無威脅,可是若是配合著恐慌,到時候塞薩洛尼卡就算再堅固十倍,也無法守得住了。”


    “可是現在的風口浪尖……”


    “不過是不疼不癢的試探罷了,那些人還不死心,可隻要歐朵西亞皇女還在,他們不敢有什麽輕舉妄動。”作為拉丁人,巴蒂斯特還是很了解那些希臘貴族們色厲內荏的本質的。


    ……


    ……


    ……


    幾天之後,馬其頓,塞薩洛尼卡的城下。


    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城外曠野的寧靜,執著紅色鷹旗的領頭的羅馬騎兵,慢慢驅馬走到了處高阜處,那裏能看到整個塞薩洛尼卡的輪廓,與城上一切的城防部署。而在這些騎兵的身後,密密麻麻,如雲般聚集的浩蕩大軍正列陣向這座城市進發,穿戴著紫色大氅和金色鎧甲的米哈伊爾皇帝正帶著他的伊庇魯斯軍隊,來到了此處。


    而與之會師的則是保加利亞的軍隊,他們也在不久前完成了對北馬其頓諸城的劫掠抵達到塞薩洛尼卡城下,履行其與伊庇魯斯的盟約——攻陷眼前的這座馬其頓首府。


    派來會盟的是幾名保加利亞的顯貴,他們輕騎前來,身後帶著少量的騎兵護衛。


    而看著他們的到來,米哈伊爾皇帝的眼中卻並沒有熱烈的歡迎,而是顯而易見的不悅——保加爾人顯然是沒有將他這個羅馬帝國的皇帝放在眼裏,鮑裏爾沙皇沒有前來,可連主政的康諾丁宮相都不見人影,隻派了幾個無關痛癢的貴族過來。礙於麵子,米哈伊爾杜卡斯並沒有表露出自己的不滿,而是淡淡地說道:


    “很高興你們能夠加入朕的軍隊討伐塞薩洛尼卡的叛軍,保加爾人。帝國會永遠感謝你們的幫助,代朕向你們的沙皇致以誠摯的感謝。”


    而幾名貴族們卻一臉悲憤,“我們奉沙皇之名,向希臘人皇帝問安。請陛下允許我們在攻克這座城池之後屠滅這裏的所有人,哪怕是城內的雞犬也不要放過。”


    “財帛盡歸汝等,城池子民歸我,這不是之前朕與康諾丁宮相商談好的麽。爾等劫掠北馬其頓村鎮朕可以既往不咎,可你們若是將塞薩洛尼卡殺戮一空隻留給朕一座空城,試問朕還統治誰去。”沒想到一見麵,野蠻的保加爾人便提出如此過分的要求,米哈伊爾杜卡斯頓時怫然不悅。


    但保加利亞的貴族卻仍然滿腔悲憤,一位貴族解釋他們要如此做的原因:“縱然陛下將財帛十倍與我等,也難以泄我等心頭之恨。前日我等大軍兵臨城下,卻不曾想遭逢其奸計,在城外橄欖林裏,塞薩洛尼卡人佯裝陛下的旗號突然發難,致使我先頭前鋒兩千餘騎兵盡數被殲滅。”說到這裏,這保加爾男子睚眥俱裂,他還沒有將當日真正的情形盡數告知。事實上,被伏擊殲滅的保加爾人死後還受到了莫大的羞辱,當後續大部隊趕來,保加爾人看到的是,被砍下首級的屍體在地方拚成一串字母,拚寫而成,則是“羅馬之敵必將天誅”。


    “陛下,這次沙皇已經當眾宣布,不讓城內的希臘人流淌光最後的一滴血,保加爾戰士絕不會放下手中的劍。”其他幾個保加利亞貴族也恨恨地應和。


    現在米哈伊爾皇帝這才明白為什麽保加利亞一方隻派了這幾個義憤填膺的貴族們過來會盟了,這與其說是來喊冤不若是過來給自己上眼藥,乘火打劫罷了,看樣子光靠之前給出的籌碼是無法滿足這些蠻子們了。心中雖然不悅,但是米哈伊爾杜卡斯還是命人安撫下了眼前幾個保加爾人,並命人派上國書。


    既然已經和保加利亞軍隊會盟了,今日眼前的塞薩洛尼卡城便勢在必得。


    ……


    與此同時,塞薩洛尼卡的城頭許多軍仆與士兵忙成一片,城牆之上,飄揚的黑色獵狐的戰旗下。阿爾斯蘭正在那裏,緊緊盯著外麵保加利亞和伊庇魯斯聯軍的一舉一動。在城外橄欖林伏擊戰大敗保加利亞前鋒,成功為他們的計劃爭取了寶貴的時間,可現在他們麵對的局麵依舊不容樂觀。


    雖然是遠道而來,但是伊庇魯斯軍隊的後勤功夫下的很足,數萬人的軍隊陣列整齊,在很快的部署下便將塞薩洛尼卡的三麵圍定。不過對方並不急於圍城,顯然是因為保加利亞軍隊吃虧引起他們的警惕,重裝步兵在前掩護著伊庇魯斯弓箭手,兩翼還有機動的全副武裝騎士手,同時大批的工匠和工程兵則在城被大興土木,砍伐一切可以看到的樹木,顯然是在準備修造攻城器械。


    這樣看來他們還有時間,阿爾斯蘭立即命令自己身後的突厥士兵還有意大利雇傭兵加緊手裏的事情,“每一段塞薩洛尼卡的城牆都需要分成各個小隊負責,務必分散展開,不可因為恐慌而擅自抱團,更不能臨陣脫逃,每一個突厥人搭配一名駑箭手和兩名盾矛手互相配合。須知我們擔任正麵城牆的守禦阻滯敵人的任務,隻要守住這裏,城外的敵人便無法染指這座城市。不可畏懼犧牲,因為我們已經受人錢財,遵從誓言,但這也不意味著我們不知道變通,在適當的時候我會命令你們退往下方防線,而在這種時候更不可能自亂陣腳,當我指揮反擊的時候,你們的背後不可越過我的長劍。”突厥男人站在旌旗飛揚的城頭,看著下麵這些在莫利亞便和自己奮戰在查士丁尼身邊的戰士們,心潮澎湃。他們來自各處各地信仰語言各不相同,但現在他們都一樣麵對漫山遍野而來的伊庇魯斯與保加利亞聯軍。


    當塞薩洛尼卡的城頭,一切的防禦都準備好後。米哈伊爾與保加爾人的聯軍匯聚成龐大的陣勢,如同海嘯一般終於向他們逼近。來自保加利亞山地中的輕裝步兵,快步如飛;跟在其後的,則是保加利亞的騎射他們與前鋒的弓箭手人馬並進,猶如一對羽翼護衛著前進的步兵;在最後麵壓陣的則是穿著重甲扛著大盾的伊庇魯斯步兵,他們是米哈伊爾皇帝帶來的主力,這些人都是色雷斯和馬其頓逃亡到伊庇魯斯的富裕階層,對米哈伊爾杜卡斯感恩戴德,十分忠誠。除了這些外,保加利亞人和伊庇魯斯人各自還有精銳,如受到雇傭的拉丁騎士還有馬紮爾遊騎兵,形形色色的行伍中充斥著這些身影。共同的是作為聯軍之一,他們都準備好隨時大開殺戒。


    軍陣中央,最惹人注意的一座配重式拋石機,高大的體積遠遠望去快要趕上一睹城牆,它帶來的威懾遠遠超過了數萬甲胄閃爍,長矛如林的保加利亞伊庇魯斯聯軍。


    戰爭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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