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薩洛尼卡的白塔,本來是市政官專用的辦公場所。在熱那亞人來到之後,馬其頓貴族的極力堅持讓這兒成為了招待多利亞家的地方。


    百無聊賴的安德烈亞多利亞正眺望著這座他的母邦一直垂涎三尺的城市,盡管飽經戰火摧殘,但是塞薩洛尼卡仍然是愛琴海沿路上僅次於君士坦丁堡的大都會,注視著街道上正迎接著莫利亞軍隊進城攢動的人群,熱那亞男人默然無言,直到身後的房門被推開,侍從們引著他想要見的人走進房間。


    查士丁尼和安東尼婭再一次見到了眼前的男人,上次在海上見麵的時候,最終的落幕是對方被五花大綁留在了船上。可是,此刻男人望向他們目光卻平淡地出奇。


    “我來見你了……兄長大人。”對這種目光天生不適應的安東尼婭隻感覺一陣不舒服得感覺,她有些眼神躲閃看向自己的哥哥。


    可是安德烈亞卻並沒有理睬,


    “許久不見了,查士丁尼閣下。”目光並沒有在自己的胞妹身上停留,安德烈亞用一種久未謀麵的老友口吻向查士丁尼打著招呼。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到這一幕一定會以為這是多麽感人的故人重逢,可是查士丁尼可不會忘記當初兩人在金角灣上遭遇時發生的一係列不愉快的事情。


    “的確許久了,在我的預期裏,我本以為這一次我們的見麵會遠早於現在。”查士丁尼也淡淡地答道。


    而安德烈亞也聽出了弦外之音,吩咐侍從們退下,目光注視著查士丁尼,解釋說:“多利亞家隻會選擇最值得投資的對象,我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想必你也能夠猜到。而直到現在為止,在那些人的評估裏,您還不是最佳的人選。”


    熱那亞貴族青年雲淡風輕的一席話極盡傲慢之所能,越是平淡,越透著無言的輕蔑。


    查士丁尼當然不會因為這樣的話而被激怒,他太了解熱那亞人的秉性了,曆史上,他們和後來的米哈伊爾八世訂立《南非宏條約》的時候也是這樣不見兔子不撒鷹。


    “可你們最後還是選擇了我,而不是伊庇魯斯的杜卡斯,不是麽?”一眼便瞧出端倪的他一針見血地說道。僅僅為了接回自己的妹妹,安德烈亞多利亞不可能動用這樣大的陣仗,冒著和威尼斯開戰的風險幹涉塞薩洛尼卡的戰局。隻能說明一切都有熱那亞高層幹涉的影子,他們注意到了在莫利亞和馬其頓展露棱角的自己,想要奇貨可居。


    “是的,一目了然的事實。能這樣輕鬆利落的談話,也是我們覺得你比其他合作者更適合我們的原因。”見查士丁尼將話攤開,安德烈亞也就不再拐彎抹角。


    “我們之前的確更看好米哈伊爾杜卡斯,哪怕是在你尋找到了皇女和大牧首之後,一位法理上毫無破綻的共治皇帝也更合適成為熱那亞投資的對象。但是,不得不承認,我們還是高估了那位伊庇魯斯的‘諾亞’。”


    “這樣一看,你的妹妹眼光比你們高明的多。”查士丁尼半揶揄地笑道,用這種方式緩解身旁熱那亞少女內心的緊張。而安東尼婭緊緊地盯著自己的哥哥,也似乎在畏懼著什麽,完全和之前判若兩人。


    可安德烈亞並沒有理睬查士丁尼的擠兌,而是說道:“我們和伊庇魯斯的契約被對方踐踏,而毀約者必將受到懲罰。”


    “是因為他和威尼斯人勾結在一起的原因?”查士丁尼問,能讓熱那亞和伊庇魯斯最終分道揚鑣,其中成為推手獲得利益的顯然隻有瀉湖城的那些人。


    安德烈亞沒有否認,“當然不止如此,但反正結果就是,母邦的大人物們計劃完全泡湯,之前搭進去的投資全部沉沒。甚至在那之前,熱那亞的艦隊還被那位米哈伊爾擺了一道,幫他拿下了科孚島,而他反手將其作為和威尼斯人交好的見麵禮。”


    “哈,真是諷刺,如果你們當時不這麽做,興許提奧多爾杜卡斯會是你們下一個挑選的對象。”偽裝成拉丁人襲擊科孚島誘使阿格裏尼翁親王外出遇刺,不用多問,想來便是熱那亞人的手筆,結果反而讓他們砸了自己的腳。查士丁尼嘴角揚起譏諷的微笑。


    而安德烈亞也用意味深長的話語,反唇相譏道:“確實,不過也讓你賺得了阿格裏尼翁和一位尊貴血統的新娘。而那最終讓我們下定決心來支持你對付反複無常的杜卡斯,查士丁尼君。”


    “嗬嗬,這興許可以看做是一種惱羞成怒了。”


    “不論是熱那亞還是多利亞家族,一切都按照規矩行事,而不會遵循好惡愛憎,這是商人的思維,也是我們骨子裏的思維。選擇你,和伊庇魯斯無關。”安德烈亞一臉的平靜。


    而這一番說辭,查士丁尼是相信的,的確符合對方的作風,隻是眼前這個和自己年歲相仿的青年,說出這樣一番冷冰冰的話,即便是他有些動容。真如安東尼婭說的那樣,熱那亞的城是一頭會將人異化的怪獸。


    “那樣再好不過,熱那亞朋友的友誼我樂意收下,那麽沒有其他的事情話,我想安德烈亞閣下,您也可以回去交差了。”查士丁尼點了點頭,想要結束雙方的對話。


    可安德烈亞顯然不會允許查士丁尼就這樣把水攪渾,蒙混過關。“查士丁尼君,我們不可能容忍有第二個米哈伊爾杜卡斯出現,我們拿出誠意的同時,您也一樣需要作出一些什麽讓我們能夠相信。”


    哼,果然在這裏等著我呢!


    查士丁尼心中冷笑,不以為意,“米哈伊爾杜卡斯的主力已經被我擊破,此時的他不過是墳中枯骨而已,我想即便沒有你們的幫助,我也足以對付得了他。在這樣一件事情上,我不認為熱那亞有值得我需要拿出誠意的必要。”


    “可如果威尼斯人呢,再加上君士坦丁堡的亨利。即便是狡猾的小狐狸,也不是雄獅,在群敵環伺的局麵下,不必要的強硬隻會讓你被撕成碎片。”安德烈亞望著查士丁尼準備離去的身影,加重語氣地警告道。


    查士丁尼停下了腳步。


    “你知道為什麽前日一戰保加利亞人半途撤軍棄伊庇魯斯人於不顧讓你輕鬆取勝麽?”安德烈亞多利亞向查士丁尼說出了一個驚人的消息:“佛蘭德爾的亨利在三日前從尼西亞返回君士坦丁堡,便再一次集結軍隊襲擊保加爾人的後方,你應該慶幸,他沒有把你當成他的這次目標。但下一次呢,當他這位自稱正統的羅馬尼亞皇帝聽說紫室的皇女和君士坦丁堡的大牧首在塞薩洛尼卡,你猜他的軍鋒將會指向哪裏?而威尼斯人也是一樣,之前的小打小鬧也許不會讓他們在意,可是這一次之後,我想再傲慢的商人貴族也不會允許一個橫亙在馬其頓到伯羅奔尼撒的龐然大物和他們爭奪羅馬的遺產。其實你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查士丁尼君。海洋早已經不屬於羅馬人了,三日的車馬一日的船,浪湧是意大利的延伸,如果你沒有在海上的力量根本無法立足當下,更不用說收複君士坦丁堡,隻有和我們合作,才是你唯一的生路。”


    “如果我拒絕呢?”轉身望向同樣注視著自己的金發貴族青年,神色冷峻的查士丁尼並沒有像多利亞預料那樣屈從。


    “那我們可能便會成為敵人,要知道在熱那亞內部,也有不少人極力想要拉攏拉丁皇帝的。”似是而非的警告永遠更具有威懾力,熱那亞男人麵無表情地說。


    “那還是算了吧!”


    出乎安德烈亞多利亞的意料,查士丁尼竟然還是斷然表示了拒絕,他沒有想到自己已經說的那麽清楚了,麵前的這個人居然還能對他說不。就連一旁的安東尼婭也詫異查士丁尼會這樣選擇,盡管熱那亞絕不會是善類,但是站在查士丁尼的角度,這的確是最有力的盟友了。


    而查士丁尼不慌不忙地接著說道:“準確一點,讓我再解釋一下吧,安德烈亞。我從來不排斥任何的盟友,這點沒有問題。但是我不會接受任何的威脅,我們可以合作,但我絕不會作出任何的承諾。我隻接受投資,但任何人都無法讓我屈服。對等的關係,換來對等的回饋。這便是我的回答。我絕不會受製於人!”


    “這便是你的答複麽!”金發美男子清秀的麵龐陰沉的可怕,他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安德烈亞拂袖而去,“看來我隻能把這個遺憾的結果回去告訴元老院的幾位大人們了,他們本來對你抱著很高期望的。”他望向了查士丁尼身旁的安東尼婭,神情更是一冷。


    “跟我回去,安東尼婭,康斯坦斯伯父對你很失望。”


    說著熱那亞貴族青年拍了拍手,門外的侍從們走進來了兩個,便想要帶安東尼婭離開,可是查士丁尼伸手卻攔下了他。


    “安東尼婭的去留我想還是由她自己來決定吧!”


    “我是她的兄長,隻要她還沒有出嫁,我當然有這個資格為她作出這個決定。”安德烈亞冷冷的說道,兩名侍從隨即抬手便想要撥開查士丁尼,但是他們忘記了麵前的對方,手中除了握著權柄更熟悉的是戰場上的劍。


    隻見查士丁尼輕鬆地推撥撤步,便讓安德烈亞手下的侍從們伸出的手猶如撲倒了空氣無處接力,直接一個趔趄摔倒。熱那亞人掙紮著起來正要發作,可他們卻看見查士丁尼那一瞬間湖藍色眸子裏閃過的寒光心中一顫。


    這不僅是上位者的氣場,更是戰場上曆練之後所凝練出來的威亞,一時間無人再敢上前。


    “安東尼婭是我的盟友,也是羅馬的客人,我想她有這個資格。正如我所說的,對等的關係,換來對等的回饋。”對熱那亞人視若無睹的查士丁尼推開房門,而在外麵守候的侍從們雖然按劍而立,可是卻一動也不敢動。因為此時站在外麵的除了熱那亞人,還有挎著弓握著劍的突厥武士們,是阿爾斯蘭帶著他的部下們及時趕了過來。在這些百戰精銳麵前,習慣海上作戰的熱那亞人自然難以應付。


    “那麽告辭了,安德烈亞閣下。”查士丁尼帶著安東尼婭離開了房間,隻留給對方一個背影。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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