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綰梨懷裏抱著的彩鳳鳴岐七弦琴倏然落地,此刻大腦一片空白。


    她怎麽也沒想到,這一世,她會和師父以這樣的方式相見。


    師父那麽厲害的人,怎麽會就這麽死了呢?明明上輩子他還活得好好的啊!


    難道是因為她重生,改變了許多既定的軌跡,間接導致了師父的死亡?就像師父曾說過的蝴蝶效應那般?


    這一刻,沈綰梨忽然有些痛恨自己。


    她手足無措地將師父扶起來,用靈力止住他身上汩汩直流的鮮血,伸手指探上他的頸動脈,發覺他還有一些餘溫和微弱的脈搏。


    還有一口氣!


    沈綰梨激動得眼淚都飆出來了,飛快盤腿打坐,將所有靈力往師父身上輸,護住他的心脈,試圖將他從鬼門關拉回來。


    而她不知道的是,虛空之上,雲山霧罩中,有一道半透明的雪色身影正垂眸靜看著她。


    青山林寂,鬆濤竹浪清風瀟瀟間,少女的哽咽聲隱約可聞。


    他下意識伸手覆上心口。是剛才中劍的地方還在痛嗎?


    他其實早該死了。


    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他就是21世紀玄門當中最年輕有為的天師,隻是玄門中文多有三缺五弊,他缺的是命,所以在一次坐專機參加玄學峰會時墜機死了。但沒想到,他竟然胎穿到了個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隻可惜依舊是個病秧子。


    他本就是苟活於這個時代的孤獨幽靈,活著挺好,死了也行。


    他一早便算到有此一劫,也不想費心費力地避開,便在此地撫琴等死。


    能葬身在如此山清水秀之地也不錯。


    然而,白衣少年卻是垂眸看了眼涼亭中正在費力搶救他的陌生少女。


    春日薄寒,風也料峭,少女春衫輕薄已被冷汗浸濕,原本明豔瑰麗燦若朝霞的小臉,此刻蒼白如冷玉,虛弱得像是風中折柳。


    她在救他,寧肯油盡燈枯,損耗元神也要讓他起死回生。


    少年向來從容淡漠的眼中,似也掀起波瀾。


    前世今生,他的生命中從未有人如此炙烈地想要他活著,哪怕是他自己都沒有。


    他朝著涼亭中的少女走去時,方覺春陽暖暖,曬得他屍體都暖暖的。


    沈綰梨此刻渾身虛浮無力,但卻始終源源不斷地朝著躺在地上的白衣少年輸送靈力。


    一滴晶瑩淚落下,滴落在少年蒼白如玉的麵頰上。


    少年睫翼微顫,似被什麽燙到了一般,睜開了眼,緩緩坐了起來。


    他的眼睛漆黑如點墨,明淨清透似琉璃,讓人不禁想到月下孤寂的落雪,帶著些超然物外淡漠,仿佛對世間諸事皆無欲無求。


    就是這一眼,沈綰梨心跳如鼓,一把將麵前的少年緊緊抱住,哭喊著:“師父!”


    這就是前世將她從城牆懸屍中解救,帶她歸隱山林,授她琴書,予她新生的師父!


    少年被硬控了幾秒,在這個時代耳濡目染的男女大防,讓他下意識想要將沈綰梨推開,然而,當對上少女那通紅的雙眼和泛紅的鼻尖時,伸出去的手卻是停頓住了。


    一種名為“心軟”的情緒在他心底無根滋生。


    他狠不下心推開她,而是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溫聲安撫:“別哭了,我沒死。”


    沈綰梨感覺得到他身上體溫逐漸回升,滿臉淚花地點了點頭,這才緩緩鬆開了他。


    她坐在他麵前,仰著臉,期期艾艾地叫了聲,“師父?”


    少年看到她雙眼都是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他本不該讓她失望的,但還是搖了搖頭,說:“姑娘,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師父。”


    沈綰梨早就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師父於她是前世故人歸,她於師父卻是此生初相識,他不認得她也是情理之中,隻是不免還是有些失落。


    她以為像師父那樣的仙人,應該能窺見前塵往事,一如前世那般喊她“初初”。


    但現在看來,這輩子的師父好像是個病弱美人。


    不過沒關係,這輩子,換她來守護師父!


    沈綰梨抹掉眼淚,“方才是我冒犯了,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少年:“寧玨。”


    原來這就是師父的名字。沈綰梨暗暗記下。


    寧玨有些虛弱地輕咳了聲,“剛才多謝姑娘相救。不知恩公大名?”


    早知會有人拚了命地救他,他就不在那坦然赴死了。


    “寧公子喚我初初就好。”


    “初初姑娘。”


    “公子身受重傷,雖保住了性命,但還需靜養。公子家住何處,我送你回家吧?”


    沈綰梨又開始打探起師父的身份和住處。


    寧玨也沒想到沈綰梨這麽熱心,但考慮到這古代女子的名節,於是搖頭拒絕:“初初姑娘的好意玨心領了。玨是寶蘊山中的書生,上山撫琴不料遭仇家暗算,幸得姑娘相救。待我緩緩,便能自行歸家。這兒偏僻荒涼,蟲蛇頗多,姑娘早些歸家。”


    沈綰梨想起前世,師父的確是住在山中,滿屋子都是他自己抄錄的書,想來還是位刻苦勤學的書生,隻是後來不知得了什麽機緣才修習了玄學。


    “那寧公子小心。”


    沈綰梨將彩鳳鳴岐七弦琴重新擺放在他麵前,這才拿上自己的風箏離開。


    也不知道要殺師父的是何人。


    那刺客的身手倒像是世家豢養的死士。


    一個尋常書生,怎會被人刺殺?難道是春闈在即,師父擋了什麽人的路?


    待沈綰梨走遠後,寧玨又就著滿身血汙在涼亭中撫起了琴。


    不多時,被他支開的暗衛才回來,被他滿身鮮血嚇了一跳,當即跪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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