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禦史在所有禦史中年紀最輕,但也有三十七八歲了,作風比其他人正派一些,脾性耿直,不太喜歡拉幫結派。


    所以彈劾長公主那天,他並未參與。


    隻是朝中結黨營私成了常態,正直的人就會顯得格格不入,處處受到排擠。


    明禦史是先帝時期提拔上來的人,那時朝中人人誇他年輕有為,敢言旁人不敢言,敢做旁人不敢做,先帝不止一次讚他有膽魄。


    但新帝登基之後,顧家一脈得到大力重用,明禦史在禦史台的話語權漸漸減弱,不太受到待見。


    晚間接到長公主府送來的帖子,明禦史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了好一會兒。


    帖子上清清楚楚寫著是他的名字,而不是他的夫人,顯然長公主是為了他而來。


    朝中官員再怎麽耿直,腦子還是好使的,長公主在這個時候送這份請帖過來,究竟存著什麽心思,他著實有些不太敢想。


    “老爺怎麽還不睡?”明夫人走到房裏,看著神色不太對勁的丈夫,目光落在他手裏的帖子上,不免覺得奇怪,“不就一份請帖嗎?值得你翻來覆去地看?”


    “你一個內宅夫人懂什麽?”明禦史站起身,拿過架子上的袍子穿上,“我要出去一趟,你先睡吧。”


    明夫人蹙眉:“這麽晚了,你要去哪兒?”


    “你不用管。”


    踏出房門,命人備好馬車,明禦史頂著夜色來到長公主府後門,命守門之人通報之後,很快被帶到晏九黎的書房。


    “臣參見長公主殿下。”進了書房,明禦史恭敬地行禮,“深夜造訪,還請長公主殿下恕罪。”


    晏九黎抬眸看他一眼,對他的到來一點都不意外,隻淡聲道:“坐吧。”


    明禦史道了謝,在椅子上坐下:“臣接到長公主殿下命人送去的帖子,心裏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特來拜見長公主,想當麵請教長公主殿下。”


    孟春端著茶盞進來,給明禦史奉了茶,之後恭敬退下。


    晏九黎語氣淡漠:“依著明大人往日作風,本宮以為你不會理會這份帖子。”


    “臣不敢。”明禦史連忙說道,“長公主近日所作所為滿朝皆知,臣家中有妻兒老小,不敢得罪長公主。”


    倒還挺誠實。


    晏九黎端起茶盞,斂眸輕啜一口:“本宮確實有事找你。”


    “請長公主明言。”


    “戶部尚書錢祿貪汙受賄,數額巨大,本宮要你明日在朝中彈劾他。”


    明禦史一驚:“錢尚書貪汙受賄?”


    “別說你不知道。”晏九黎嗤笑,毫不掩飾嘲諷之意,“你們這些大臣平日裏裝聾作啞的次數不少,禦史監督百官,責任重大,你們卻連朝臣貪官蛀蟲都不管,看來禦史台是該換一批人了。”


    明禦史因這番話而感到羞愧。


    他沉默片刻,有些羞愧地解釋:“錢尚書跟顧禦史是一派,臣一人之力,無異於蚍蜉撼樹——”


    晏九黎聲音寒涼:“結黨營私是重罪,不管是顧禦史還是戶部尚書,亦或者是武陽侯,都不可能永遠風光顯赫。”


    明禦史點頭:“臣知道。”


    可在他們風光顯赫之時,敢得罪他們的幾乎寥寥無幾。


    “明日你隻管彈劾,不必擔心任何後果。”晏九黎語氣平靜,“本宮既然讓你去做,就會保你全家安然無恙。”


    明禦史不發一語地坐著,心裏正在權衡利弊。


    錢尚書貪汙一事他不用確認真假,因為這是真的,當下最重要的是彈劾他這件事,意味著多少風險。


    顧家和錢家都是皇帝寵臣。


    彈劾他等於跟武陽侯府和顧禦史作對,甚至是冒著得罪皇帝的風險。


    而長公主顯然是要削弱顧氏這一脈的勢力。


    明禦史唯一不確定的是,晏九黎真正的目的是什麽?


    作為齊國公主,在西陵呆過七年的質子,如今聲名狼藉的長公主,她為何要對付顧氏一黨?


    是因為報複武陽侯?


    還是……這其實是皇上的意思?


    “明大人可以拒絕。”晏九黎語氣淡淡,似乎並不勉強,“但本宮打算擇日選幾個麵首,聽說明禦史的兒子今年十六歲?正是明媚張揚的年紀,本宮很喜歡。”


    明禦史臉色一白,撲通一聲,從椅子上滑跪下來:“長公主!”


    “你隻有兩個選擇,一是照著本宮的話去做,彈劾錢尚書,這是你作為禦史的本分,本宮會保你全家安然無恙,並且這個承諾至少是五年。”晏九黎淡道,“五年之後,武陽侯府和顧家全都不複存在,他們就算想報複也有心無力。”


    晏九黎接著說道:“顧禦史死後,禦史台都禦史的位子可以留給你,並且本宮保證不打你兒子的主意。”


    她開出的條件很誘人。


    不但保他無事,還承諾都禦史的位子,並且永遠不打他兒子的主意。


    反之什麽下場,明禦史心裏清楚。


    他沒有別的選擇。


    明禦史隻能應下:“是,臣聽長公主的吩咐。”


    “明禦史是個聰明人,知道該如何選擇。”晏九黎滿意地勾唇,“回去吧。”


    “臣告退。”


    明禦史起身離開。


    晏九黎獨自坐了片刻,起身走出書房。


    庭院裏夜風微涼。


    她抬頭望著夜空,漆黑的眸心一片幽冷難測。


    人不犯她,她不犯人。


    人若犯她,天誅地滅。


    晏九黎轉身回房,沐浴休息。


    翌日三月二十,鎮國長公主府設喬遷宴。


    下人們天沒亮就忙碌了起來。


    晏九黎一襲深紅長裙,梳洗打扮之後,慵懶地窩在窗前錦榻上,品著茶,聽管事嬤嬤稟報。


    “三位王爺陸續來了,都送上了賀禮,奴婢命人把三位王妃都領到了內院女客的廳裏。”


    “錢公子剛到,像是心情不太好,進了廳就開始大放厥詞,裴公子上前阻止,但效果不大,反而有點火上澆油。”


    “大公主和三公主也來了,宮裏有公公來告知,說六公主臥病在床,不便前來。”


    “顧禦史家來了個顧二公子,進門就板著個臉,一點笑容都沒有,像是跟長公主府有深仇大恨似的。”


    管事嬤嬤陳述得很詳細,觀察得也很仔細。


    晏九黎不發一語地聽著,麵色淡漠平靜,待一盞茶喝完,她放下茶盞,起身往前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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