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破棺材”晃動起插在她那寬肥肩膀中的頭,眯縫起眼,扯起她那又酸又澀的腔調來,說:“太太可從來沒拿你當外人待呀!打你走投無路來到我家,我裏裏外外還不是靠你鋪排?今日黑兒說的事,你就放心吧,我早就跟你3爺說了,要是辦利索了,有重賞。我給你爭講了這個數”,她把拇指和食指伸開,亮了個“8”字形,“你看看太太我對得起你吧?”


    辛3弓起腰,點著頭,咽了口唾沫,他的目的已經初步達到了。但他還要利用這有利時機,再撈1把。於是又得寸進尺地道:


    “太太,我的嘴可有點饞哪?”


    “毒蠍子”象押寶似的,看準了這1局,便下了決心。


    他把胸脯1拍,立起身來,道:“別羅索了!煙土早給你包好啦!3爺我就要你1句話啦!”


    辛3也認準了火候,直起腰來,眼珠子紅得都要流出來了,把腰挺得都向後彎了,道:“是!聽3爺的吩咐啦!”


    “撐破棺材”抿起了嘴。


    “毒蠍子”嘿嘿1笑,他把嘴對到“尖頭蛇”的耳朵眼裏,長久長久地嘀咕什麽······


    “毒蠍子”和“尖頭蛇”夾著尾巴回去之後,窮鄉親們自動聚攏到趙萬程、宋如石住的那間菜園屋子裏。人很多,有的坐到炕上,有的擠在地下,把個小屋塞得滿當當的。


    大家興高彩烈,激動異常,話題的中心還是剛才鬥“蠍子”的經過。人們都像經曆了1場險惡遭遇而打了勝仗那樣輕鬆、痛快。


    青年人的肝火旺盛,嗓門也大,爭著說:“這回咱算把‘毒蠍子’這塊壞種看透了,原來是屬4條腿的,不按著不屑屎!”


    “這些狗東西,都是吃硬的,軟的!”


    “以後就得這麽樣對付他!”


    趙萬程蹲在牆旮旯,兩道刷子似的濃眉擰在1起,不聲不響地低頭抽煙。他抽了1袋又1袋,然後搐煙袋鍋,說:“也別光看今天‘毒蠍子’當了孫子,那是把柄在咱手裏攥著。他理虧,又是在眾人麵前,才成了熊包!他回到家裏,還不知怎麽咬牙切齒地恨咱呢!”


    “說的是!”白胡子老爺爺接上道,“‘毒蠍子’這隻笑麵虎,在全村老少爺們麵前吃了這麽1悶棍,是不能罷休的,以後還得多加提防。”


    大強櫓擼袖子,氣呼呼地道:“管他呢!不用聽他那1套!他長著手,咱也有巴掌,到時候,收拾他1個夠本,收拾他兩個還賺1個!”


    順子的個頭不高,嗓門卻很大,呼應著:“就是哩!對這些跳著鼻子上臉的家夥,就得這麽硬碰硬地和他幹!”


    大家談論了1會,話題又慢慢轉到窮日子上。


    宋震海回來4天了,這4天他是在東1頓,西1頓,饑1頓,餓1頓中度過的。有時在嫂子家裏扒幾口渣,有時在趙萬程和叔叔那裏吃幾口菜餅子。


    窮鄉親們聽說宋震海回來了,這家送來半瓢糠,那家端來1碗飯。但宋震海深知大家都是過的窮日子,不忍吃這些嘴裏省肚裏擠的東西,便11謝絕了。


    眼下,離春種還有1段時光,出去打短工賣力氣還沒有要的,幹長工吧,又1時找不到主。但這樣停下去是不行的,窮人的手腳1停,牙幫骨也就不動彈了。


    話題轉來轉去,又回到了“黑大門”。


    有人說:“‘毒蠍子’這個壞蛋,也算看透了!他知道咱窮人到了春天就象到了鬼門關,又把糧倉打開了,等著咱窮人去挨他這1刀!”


    另1個人也接上說:“‘毒蠍子’不是常出來放風嗎!說什麽小腿扭不過大腿。這話的意思,就是轉來轉去,還得受他‘黑大門’擺布!”


    宋震海默默地蹲在小菜園屋子的地下,1直沒說話。他聽到窮鄉親們談到高興處,心裏也高興。


    他聽到窮鄉親們談到憂愁處,心裏也憂愁,他聽到窮鄉親們講到憤怒處,心裏也憤怒!


    他把煙袋從嘴裏往外1拔,狠狠地道:“再也不能受這些毒蟲的擺布了!再聽任他擺布,咱窮人的骨頭渣也沒了!前天那位鏨磨的兄弟說得多好,窮人也不是天生的窮,富人也不是天生的富,“毒蠍子”還不是靠剝削和壓迫窮人發起來的?隻要咱窮人擰成1股繩,量他也沒有什麽了不得的!叫‘毒蠍子’作他的美夢去吧,他開他的倉,咱糧食皮也不沾他的!”


    趙萬程用力抽著煙,仔細思考著宋震海的話,然後說:“是啊,不能再伸著脖子叫‘毒蠍子’砍了!”


    他沉思了1刻,又抬起臉來望著宋震海,說:“可是,也總得想個法子,咱窮人的手腳停1天,肚皮就癟1天,不能再停了。”


    宋震海的腦子裏1直在設想法子,想來想去,隻有1條路,到南老寨以南的深山裏砍柴。


    “今年春脖子又長,這更給咱窮人的脖子上多勒了兩道繩子,總得叫牙幫骨動彈啊!總得想個長遠法子啊!別的門路不是咱走的,咱窮人就得出窮力,我想約幾個伴去南麵老林裏砍柴,換幾個錢糊口,不知行不行?”


    冰天雪地到深山老林裏砍柴,苦還是小事,更主要的是得冒著很大的危險。


    近處的柴禾秋冬就砍光了,這個時候,隻有到深山頂上。但坡陡冰滑,1不留神,就能摔到山底,跌個腿癱胳膊折,跌重了命也沒有了。況且,宋震海長途跋涉剛回來,身子骨虛弱得很,能支持得了?


    宋如石望著侄子,擔心地說:“要說路子,也隻有走這1條了。可是爬崖砍柴這個活,沒有十2分力氣是對付不了的,你那身子,怎能受得住?”


    宋震海苦澀地笑笑,1雙深陷的眼睛,放著不屈的光芒,立起身來道:“也顧不得那麽多了!不往‘毒蠍子’刀刃下鑽,就得受點苦遭點罪。我看就這麽定了,誰願意去,咱們打點1下,明天就走。”


    窮鄉親們早就有意進山,但年頭很亂,沒有敢進的。


    如今有這麽個膽大骨頭硬的宋震海領頭,都有了依靠,腰杆子也挺起來了,當場有好幾個人願意去,並約好明天雞叫頭遍就走。


    宋震海離開村西的小菜園屋子,回到村東的小場院屋子裏。推開那扇破門,見水孩媽立在那裏,臉上掛著抑鬱、憂慮的表情,便問:“怎麽,大街上的事情,你知道啦?”


    阿水媽點點頭。


    宋震海見她的臉色仍然凝聚著愁雲,以為她是在為鬥‘毒蠍子’的事擔心,便又問:“你是害怕啦?”


    阿水媽轉過臉來,1陣湧上來的愜意把愁雲衝散了。


    她說:“哪裏,我才從心裏往外高興哩!能出這麽口氣,也不枉我等了你這麽些年!”


    她咬咬嘴唇,不讓那稱心的笑意太顯露出來。


    宋震海回來的這4天,是在驚濤駭浪中度過的,他還沒注意到妻子有什麽變化。


    這時他才從她的那張臉上體察到,她是經曆了多少苦楚、磨難的1個人啊!漫長的生活曆程,把她折磨得蒼老了。


    圓長的、黃淡淡的臉上,像貼了張黃表紙,深陷的兩眼,頑強地閃現著銳利的目光。兩唇緊閉,像是極力不使痛苦和呻吟溢露出來。


    宋震海看著,心裏湧出1陣酸,1陣痛,他百感交集地說:“孩子他媽!我對不住你!從你來到這裏,就沒過上1天好日子啊!”


    阿水媽激動地說:“別這麽!……”


    她的臉轉向炕上躺著的阿水。


    “我是在愁水孩的腿。你看!”


    阿水被“毒蠍子”的獅毛大黃狗咬了的第2天,傷處隻是微微發紅,沒有明顯變化。


    王長林每天都來看看。臨走之前,又特別囑咐再燒點鹽水洗洗。現在,紅腫得更厲害了,身上也開始發燒。


    宋震海扳過水孩的腿來,看到狗牙刺穿的**裏,白肉開始往外凸。


    他心痛地咬咬牙,但還是平靜地說:“還是照他長林叔叔說的那樣,多用鹽水洗洗吧。我不能多在家裏呆了,還得想法過日子,這個家還得撂給你呀!”


    次日的3更時分,宋震海臨進山前摸摸水孩的腿,又對阿水媽說:“千萬當心!有什麽急難事,找叔叔、嫂子商量,有什麽好歹,給我捎個信夫!”


    他說完便走出家門,到深山裏去了,阿水躺在這間漏煙透氣的場院屋子裏。


    外麵,風雪交加,鋪天蓋地。刀子似的西北風攪著混混沌沌的雪片,向這個破屋子裏猛撲。


    擁簇在龍窩鋪偏北麵的“積德堂”內的住宅,磚砌的火炕洞裏,燃燒著流油的、“劈劈啪啪”響的鬆木棒子。這些木棒,是雇工們從深山遠嶺采伐來的。


    這些雇工在隆冬數9、大雪封門的日子,腰裏掖上塊地瓜麵餅子,被地主小半夜就趕起來往山裏走。十幾裏路的山道走完了,天還不亮,他們隻好折點鬆枝,用火鐮打著火絨,再燃著紙卷,點著火,取1會暖,然後爬到險峻的陡坡上,用钁1棵1棵刨那凍脆了的鬆樹。


    天冷地凍,有時1钁打上,钁1蹦,钁刃刨到腿上,肉開骨裂,鮮血直淌,有時使過勁,猛1晃,連樹帶人滾到山根下,跌得腿折胳膊斷,有的殘廢了,有的落下了終生不治的腰腿病。


    而他們登冰滑雪拚死拚活從山上挑回的這些木棒,卻燒在“毒蠍子”鋪著毛氈的火炕洞裏,溫烤著“毒蠍子”這群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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