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第四十三回 授女將威扶懼內  結狐妖義說朋情</b>


    世間家道欲興隆,切莫夫妻兩不容。


    果是妻賢夫禍少,須知內妒外遭窮。


    長城哭倒稱薑女,貴主辭開義宋弘。


    自古幾聞梁孟德,聲名天地永長同。


    卻說女將與山門神將拿住反目邪魔,叫手下用索子捆了。女將罵道:“你這孽障過惡多端,為甚的使作男子漢無情無義,不念妻室是人倫所重,父母求媒妁,擇門當戶對,行財下禮,何等心腸,巴不得姻緣湊合,成就了秦晉婚媾,與你生下一男半女,後代榮昌!你卻昏迷了他心誌,使作的那男子失了夫綱。便有一等妒惡不賢的婦女,也不想丈夫是一身之主,三從四德罔聞,願為有家不念,或是心意不遂,或是穿戴不齊,或是家道貧乏,種種說不盡的不賢。還有不念丈夫無後,不容娶妾,絕了他的香煙。最可恨此一等!都是你使作出來,使她失了婦道。如今既已捆住,宜予重罰。”反目邪魔聽了,搗蒜似磕頭哀求,隻叫:“不是我一人,卻是他夫妻兩個你使性子,我變嘴臉,再遇著那平日惱婦女的唆使丈夫,平日惱丈夫的讒謗婦女,使他兩個不和。我魔不過就中攛掇攛掇。”女將聽了,叫手下重加刑拷,那邪魔冤苦喊叫異常。卻遇著寺中輕塵師徒到施主家去做善事,起得早了,在山門下歇息。猛然,輕塵一夢非夢,不但目見其形,且耳聽其實,上前來看,隻見索子捆著一個邪魔在地,雲端裏一位女將顯神。這邪魔見山門外來了一個和尚,便吆喝求救,說道:“老師父望你慈悲,開個方便,救苦救難。”輕塵乃問來曆,邪魔備訴苦惱。輕塵道:“你這事情與我僧家毫無幹礙,管不得你。”邪魔道“你僧家攝孤放食,怎麽說+切有情無主都沾法會?”隻這一句便動了輕塵善念。況他道場施攝專門,乃向女將求個方便。女將道:“方便雖聽僧家,隻是這孽障作如何方便?”輕塵和尚想了一會,說道:“我施攝法會,雖能普及有情,卻不能度脫得這一種大惡。吾寺靜室中有東度聖僧居內,待我天曉求他個方便罷。”輕塵說了,女將隨把邪魔發付與山門神將。她化—二道金光去了。後有誇孟光之賢,因何授她女將之職,隻因世有悍婦惡過羅刹,故授她個武勇專製一方欺降男子之婦,因成五言四句說道:


    最惡是妻悍,而為男子降。


    因授孟女將,威扶懼內郎。


    卻說輕塵和尚到人家做法事,一心隻疑山門外反目邪魔這一宗異事,回到寺中,仍到靜室,隻見祖師徒閑坐講論最上一乘道法,因說普度超生功果。忽然輕塵進得室來,把夜間山門外反目邪魔事情說出,便問道:“此等世事,亦於度化有情否?”祖師微笑不答。輕塵再三求度,祖師乃說一句“此魔所關最大”,便看著總持道:“度此魔當借於汝。”輕塵便向尼師合掌說道:“師兄,此事須求道力。”總持逍:“此事無難度化,隻是老師先到金百輛家,看他夫婦何如。或是和好如初,便綱常已正;或是仍複相爭,這斷根因自有方便。”輕塵聽了這話,隨訪到百輛家來問鄰詢裏。人人都說他夫妻和好如初,便到寺回複尼師。又問道:“祖師一句說所關最大。請乞師兄教明。”尼師道:“此事易曉,吾師開度甚明。蓋為夫婦乃人道至上,上繼宗祖,下傳子孫。不但關血脈之流演,實係家道之汙隆。若是兩相愛敬如賓,夫不縱欲傷元,婦不妒淫損德,自然冥送個麒麟之子,五男二女,七子團圓,桂蘭並馨,家門昌盛。若是兩不相和,冤家債主這情節,不是你我出家人說得,所以老祖說所關最大。”輕塵聽了,合掌讚歎,複向尼師問道:“師兄,反目根因我備知也。隻是山門神將尚收管著反目邪魔,既不容他入汙佛地,又不放他敗壞人倫,願求方便法門,度他遠離塵世。”尼師道:“此事何難!我小僧曾入靜功,遍遊地府,目見不忠不孝之臣子,不愛不敬之夫妻,個個有應墮之獄,當受之罪。師兄既精攝孤,當借人家道場法合,關召這反目邪魔,備審他曆來幾家反目,卻是為甚不和。我這裏也備開應墮的罪獄,叫他永遠不入反目之門,莫使作人世夫妻不明這一種報應。”輕塵聽了,便求總持開出地獄罪名。總持道:“地獄在心,何勞紙筆?我說與師兄諦聽。”乃說道:


    夫不愛妻墮地獄,當審何因行此毒。


    或嫌貌陋婦家貧,或娶寵妄將妻辱。


    或貪嫖賭拒妻言,或肆驕奢費產屋。


    奸盜邪淫總是非,致與妻兒成反目。


    此等地獄有酆都,罪下油鍋炙皮骨。


    若是妻妄不循良,欺妯辱娌罵小叔。


    偷饞抹嘴敗家常,鄰裏街坊多不睦。


    致使丈夫生厭嫌,因成仇隙犯七出。


    此等地獄有刀山,罪入火坑燒肌肉。


    當下尼師一一說出,輕塵宗宗記了,二師卻又附耳與輕塵說一句話。輕塵到道場等法事完畢,攝孤施食時,把尼師這些說的地獄罪案開讀了一遍,又炷香關召反目邪魔。隻見山門神將押著邪魔,於燈燭光搖之下,隱隱見邪魔畏避,飛空而去,臨去說道:“師父,我也說兩句度脫的話兒,隻說些地獄罪孽。”輕塵乃把總持附耳的一言說道:“世間有夫婦,如天道有陰陽。陰陽和,雨澤降;夫婦和,家道成。”隻說了這一句,那邪魔方才滅跡。輕塵齋事圓滿,回寺備細把這事與尼師說了。隻見老祖向輕塵說道:“我等隻為演化本國,因願東度,久留寺中。雖然行所住處,隨緣而安,但非本願。”乃叫徒弟收拾,辭別方丈寺眾,拜謝聖像,出山門大路,往東海前行。時值初秋,地方雖異,風景不殊。但見:


    梧桐飄一葉,時序已初秋。


    殘暑收微雨,流螢繞遠洲。


    寒蟬鳴樹底,野鴛宿沙頭。


    老僧隨節令,日與道優遊。


    話表離了萬聖禪林數十裏,卻有個遠村,地名新沙,邊鄰東海。這村人煙輻輳,有座海潮庵,安宿往來僧眾。隻因客僧中有一等不為生死出家,卻為衣食落發。梆子不知怎敲,經文哪知半句,披著一件緇衣,隻會一聲佛號。這一日化齋不得,倦餓在庵,歎氣生惱。卻有兩個知道些戒行的和尚,見他這嗟嗟歎歎,乃說道:“這和尚化齋不得,入了貪嗔癡孽。”這客僧氣哼哼道:“甚麽貪嗔癡孽!化齋不出,腹饑難熬。你們吃得飽飽的,還得了人家贈齋錢鈔,卻來說現成話。”隻因這客僧不知戒行,動了這種無名火性,遂惹出一宗煩惱。卻說陶情在山門前怕女將威武,一陣風走了。狐妖見他走,隨後趕來,卻好趕上陶情,被狐妖一把揪住,說道:“你這妖魔,如何脫空而走?早早受降,待我老狐索子捆了去見女將。”陶情笑道:“你這忘情的妖狐,想我老陶幫你誘出反目邪魔,與你獻功。我若是該捆的,那女將也不饒我走了。你得了功,反來趕我,還要繩索來捆。”狐妖聽了笑道:“你原來是幫功人役,你叫做甚名何姓?卻是哪項來曆?”陶情道:若要問我名姓、來曆,我說你聽:


    祖上傳流是外苗,隻因情性甚雄豪。


    有田收得多升鬥,采藥鍋中水火熬。


    熬成春夏秋冬釀,世上交歡要我曹。


    隻因不中高僧意,靈通關上把身逃。


    四海九州都走遍,多情偏遇沒情交。


    相逢不飲空回去,枉費心機四處跑。


    相交幾個兄和弟,勝似親生共一胞。


    一心隻為僧懷念,四下謀為要阻撓。


    昨朝誤聽名兒點,助你降魔一盞醪。


    你今問我名和姓,一字名情本隆陶。


    狐妖雖然一時幫助女將捉拿邪魔,卻是畏那金睛白額,不得不行出個正氣。他聽見陶情這一篇話說,便動了他原來的妖心。乃問道:“陶情哥,你為何要阻演化的僧人?卻相交幾個甚弟兄?”陶情道:“隻為當初受了僧家三言兩語之氣,他又禁絕,不與我們交好,故此知他演化東度,往往又說長道短,把我們弟兄生疏了,東一個,西一個。如今說不得將錯就錯,因機生機,與他做一場。”狐妖道:“陶情哥,你們錯了念頭了。我聞聖僧高道,第一等見性明心,第二等慈悲方便,第三等堅持戒行。僧家既持守戒行,不與你有情,卻也是他本等,你如何反生機變,鼓惑人心,越犯了他演化的真念?逢一個當方便他,便發一個慈悲。是你以度脫的事阻他,反是以方便的事叫他行也。”陶情道:“依老狐,作何主意?”狐妖道:“我一人不得兩人智,你這幾個弟兄如今在何處?必須得他們來計較計較。”陶情道:“我們弟兄一個叫做王陽,聞他在前村,依附著一個好遊蕩的敗家子;一個叫做艾多,他依附著一個嗇吝奸鄙夫;一個叫做分心魔,他依附著一個好勇鬥狠兒郎。當初靈通關上,我們都有個別號,隻因各自生心,怕輪轉這劫,都改了名姓。前相聚在萬聖寺山門,指望與那僧人們講個道理。一次把門神將不容,這次又不容,如今尋他們也沒用。”狐妖聽了道:“你們要阻演化的和尚,卻也合了我老狐心意。我老狐昨日助女將降魔,也隻因畏虎。今日老陶既幫助了我降魔之功,我難道不助你阻僧之力?如今我與你同心合義,便拜個管鮑之交,陳雷之契。”陶情大喜。


    當下二妖正結拜個朋友,隻聽前村海潮庵中木魚兒聲響,有和尚在裏念經。那狐妖側耳順風一聽,隻聽得梆子亂敲,經文亂念。他便向陶情說道:“是了,是了。這庵中多是演化的和尚,他都是禪和子,連毛僧也不會應教,胡亂敲梆化緣。我與陶情哥去探個光景,若是可以與他講個道理,倒也免得彼此生嫌。”陶情依言,乃與狐妖搖身一變,卻變了兩個士人,一年青年不上二十多歲,一個老者六十餘春。他兩個搖搖擺擺,直入庵來。卻隻見幾個和尚在這庵前幾間空屋裏,坐著的、站著的、臥著的、盤膝打坐的,也有笑和尚,笑的是有齋吃,有襯錢;有也愁和尚,愁的是沒飯吃,沒緣化;也有帶笑不笑,帶愁不愁的。帶笑不笑,是見了性,尚未盡明了心;帶愁不愁,是化飯不著便餓了,這不有身何達!狐妖變的是個青年士人,隻得伶伶俐俐上前說話。他不向那笑和尚開口,專向那愁容苦臉的問道:“師父莫非是東行演化的麽?”那愁和尚沒心沒緒,見二士又不似個打齋布施的,便隨口答應道:“東行東行,演化演化。”狐妖又問:“在萬聖寺中,聞知度脫了向家父子、鬱氏兒男,是列位師父麽?”愁和尚隨口應道:“正是,正是。”狐妖乃問道:“聞知師父們七情已斷,六欲已除。如今卻愁眉不展,麵帶憂容,有何未斷未除?”愁和尚隻是隨口答應。狐妖乃向陶情說道:“人言高僧不言東度,果然不虛,隻他這一任外來轉變,隻以無心答應,便果是高僧。”陶情道:“真假難測,如今裝樣的不少。已觀其貌,當試其心。內外若一,便是真實。”狐妖道:“也說得是。”乃向眾和尚說道:“小子二人住居不遠,卻是父子相交,忘年為友。隻因今歲多收了幾斛麥,想起人生在世,滿目皆是空花,惟有善事,乃為實地。善事不越廣種福田,我想種福田,隻有齋僧布施,是一宗實事。今特到庵要齋些僧眾。”那眾客僧聽了,笑的也不笑,愁的也不愁,一齊問道:“二位施主原來是要齋僧布施的,卻也是作福無量,享福無窮。且請方才說父子之交,忘年為友,小僧們隻道二們長幼不等,乃今說是交情朋友,怎麽叫做父子之交、記年為友?”狐妖道:“這位朋友曾與我先人為友,故叫做父子之交。我今年方二旬,他已六十餘春,兩相契合不疑,所以叫做忘年之友。”那笑和尚笑著又問道:“我僧家卻也有個道友,也不知二友之外可有甚好友?”狐妖道:“多著哩!”卻是何友,下回自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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