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奧納多沒有說話,而是緊緊盯著蘇搖鈴。


    他的眼眶深陷,眼神銳利,像是有兩道光從那裏閃爍,即便是不說話的時候,也能感知到他對人時刻充滿著審視。


    但蘇搖鈴不為所動。


    她說:“胡子染得不錯。”


    裏奧納多:“謝謝……不對,別和我來這套!”


    顯然,哪怕她外表看起來柔弱無害,但他並不會掉以輕心。


    非但沒有相信,還後退到桌子旁邊,伸手要去拿武器。


    蘇搖鈴舉起手,向他證明自己沒有武器,她從口袋裏拿出萊婓爾寫的字條:“萊婓爾的字跡,你應該認得出吧。”


    男人說,“扔進來。”


    蘇搖鈴將紙揉成一團,精準扔到了裏麵的桌上。


    裏奧納多:“扔的挺準。”


    蘇搖鈴:“謝謝。”


    裏奧納多:“……我不是在誇你。”


    這個小姑娘是怎麽回事,怎麽讓人提不起警惕和敵視的情緒,甚至有時候隱約覺得她就是自己毫無惡意的鄰家小妹。


    他目光沒從她身上移開,但同時也小心去謹慎地伸手拿到了紙條,展開後看了一眼,男人臉色微變,“你們把萊婓爾怎麽了?”


    “我並沒有把他怎麽,”


    蘇搖鈴下一秒說話就大轉折:“他自殺了。”


    裏奧納多:“??”


    那還不如聽到他被抓了的消息,至少命還在!


    蘇搖鈴念出紙條上的內容,“‘離開這裏,永遠不要回來’,這是他給你寫的第一句話,但第二句話是用鏡像文字寫的,‘cistaguardando’——它在看著我們。”


    她說,“萊婓爾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你覺得他還能活得了嗎?”


    裏奧納多的臉色幾變,“他是因為我死的……但你,你還是找來了。”


    蘇搖鈴說,“我不是它們,我是人類。”


    裏奧納多:“證明!”


    蘇搖鈴說:“這樣吧,我問你一個問題。”


    她頓了頓,道,“人會不會說謊?”


    裏昂納多:“會。”


    “人是不是血肉之軀?”


    這個問題,裏奧納多的回複並沒有剛才那麽果斷,他說,“這取決於你對人的定義是什麽。”


    蘇搖鈴:“這個世界存在的,具有智慧的,直立行走會使用工具的哺乳動物。”


    裏奧納多點頭:“沒錯,人最重要的一點,需要有智慧,但如果某樣東西存在於這個世界,具有智慧,直立行走且會使用工具,但卻不是哺乳動物,那還算人嗎?”


    蘇搖鈴:“你的意思是,機器人?”


    “機器人(robot)?這個名字有意思,(robota)強製行動?勞動?”


    裏奧納多看了一眼桌上擺放的雜亂的工具,“這是你們這麽稱呼那些東西的嗎?”


    在他家的地下室裏,除了被解剖的屍體以外,還有一些木頭或者大理石雕刻成的肢體,手腳,那些東西,不是為了讓自己成為一個雕刻大師而進行訓練……


    蘇搖鈴篤定:“你在製造非血肉之軀的人類。”


    裏奧納多:“那又能說明什麽?顯然,我並沒有成功,就算是用鋼鐵,大理石,木頭製作了身體,它們也無法行動起來,除非用齒輪,機械裝置,但那……機器人,你說的沒錯,那是機器人!隻有利用裝置,強迫它們行動起來,但是不是為了勞動,如果能製作出機器人,那麽不止可以用於勞動,還可以用在各個行業……”


    他說著說著,居然自己就忘了眼前的處境。


    蘇搖鈴歎了口氣,等他放自己進去,估計自己腿都要站麻了,幹脆撿起地上的石頭,砸開門,自己往旁邊一躲。


    普通人當然不能用這麽小的時候砸開門,但蘇搖鈴可以。


    她出手又準又快。


    門口的弩箭機關被觸發了,箭矢破空而出,裏奧納多懊悔的聲音傳來:“該死,我草,你怎麽不說一聲就碰門,你不是知道有機關嗎?等會,上帝,你不會被射死了吧??小姑娘,你先別死,我還有問題要問你!”


    是的,誰說名人不能罵髒話?


    蘇搖鈴的聲音從窗戶旁邊傳來:“沒死呢,把第二根弩箭也收一收。”


    裏奧納多把她放了進來,小心關上了門,熄滅了燈燭,帶著她往裏麵的石屋走,這棟木屋是依托山洞內裏的石壁修建的一個小屋子,裏麵還有一間石室,從外麵看不到裏麵,也沒有窗戶,更加隱蔽。


    裏奧納多關上石室的大門:“你從哪裏來的的機器人這個詞,你們的文明是不是已經成功了?”


    蘇搖鈴點頭:“沒錯,身體已經不是最大的問題,如你所說,機械裝置就可以完成身體部分,而控製身體的才是最大的難題,我們會使用一段程序來控製機械身體,還有很多人在探索如何讓程序變成完整的自我意識,我們稱之為‘人工智能’……”


    她隻需要說幾個詞,就讓裏奧納多興致滿滿,拉著她問了十幾分鍾的問題,她說的很多詞語都是這個世界還沒有誕生的詞語,是後世創造的,她還得和他解釋這些詞語的含義。


    蘇搖鈴也不是百科全書,總不能清楚的知道每個單詞的來曆和淵源,而且,她來這裏也不是和裏奧納多探討科學技術的未來發展的。


    她說,“在我們展開汽車和飛船是什麽東西之前,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問你。”


    裏奧納多眼睛一直在放光,就沒有滅過,他激動道,“什麽問題?”


    蘇搖鈴問:“你認為地心說是真的嗎?”


    裏奧納多看著她,“你認為呢?”


    蘇搖鈴:“地球是圍繞太陽旋轉的,而非太陽圍繞我們腳下的大地旋轉,我們不是世界的中心。”


    裏奧納多看著她,“這麽說,你是反對地心說的。”


    蘇搖鈴問:“那你呢?”


    裏奧納多說,“我認為,這個世界的中心,就是我們腳下的大地,太陽是圍繞大地轉動的。”


    “你的真心話?”


    “發自真心!”


    她的眉頭一皺。


    777說,【你是不是很失望,以他的智商,又在探究這個世界的各種規律,他應該會發現日心說才是正確的,或許,他未來會發現的,隻是不是現在,畢竟他不是死在翡冷翠的,他還有更多的時間。】


    蘇搖鈴回答,【我不是失望,隻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完整的日心說在1543年才由哥白尼發表,而達芬奇生活在15世紀,甚至在哥白尼提出後,很長一段時間也沒有人相信和支持這個言論,甚至在17世紀的伽利略,依然因為這樣的主張而被迫害。


    更不要說現在,地心說占據了主導地位,沒有誰會無聊到去質疑一個所有人都認為的鐵律,除非這個人是個天才,而且喜歡思考一些和自己日常生活沒什麽關係的問題。


    比如達芬奇。


    但蘇搖鈴顯然不是這樣的人,所以她去質疑一個所有人都公認的“鐵律”,就很奇怪,而裏奧納多卻沒有表現出覺得她奇怪的情緒。


    蘇搖鈴說:“你不覺得,我提出這個問題很莫名其妙?”


    裏奧納多:“並不會。”


    “為什麽?”


    “因為我也懷疑過,而我測算過。”


    在開普勒提出新的繞日軌道之前,日心說按照圓形軌道計算,所有的數據都不符合,在科學家和普通人眼裏,這個說話是錯誤的,沒有理論和數據支持的。


    隻要測算方法錯誤,無論計算多少次,日心說都是錯的。


    裏奧納多看出了她的想法:“你覺得我的計算方法有問題?我可以告訴你,我用了各種軌道模型去計算,得出的結論就是如此,我們腳下的大地,是這個世界的中心!”


    蘇搖鈴想了想:“有意思了。”


    裏奧納多:“什麽?”


    她隻是說:“也許你的猜想是對的。”


    裏奧納多點頭:“那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什麽是飛機了吧?”


    蘇搖鈴說,“等會,我有兩個朋友來了。”


    裏奧納多:“朋友?”


    你來這麽危險的地方,還帶人一起來的??


    兩人旁邊的角落裏,一個雪珠一閃而過。


    蘇搖鈴有雪珠,雪六又怎麽會沒有?


    她和裁州算是死裏逃生,如果不是她召喚出幾個冰人引開那個怪東西,而裁州的高級道具隱藏了他們的身形和氣息,恐怕也瞞不過追殺者的追蹤。


    蘇搖鈴找到了達芬奇,這一點雪六早就從雪珠裏看到了。


    她和裁州帶著驚魂未定的阿萊塔原路返回,很快也來到了木屋前。


    阿萊塔一路上不停回頭,生怕那怪東西又追了回來。


    他們誰也沒看清追殺者的樣貌,隻知道對方很高大,腳步沉重,而且攻擊力驚人。


    雪六沒什麽感覺,但裁州卻有些激動。


    在他那個原本的世界,沒人不知道達芬奇。


    今天終於見到活的了!


    他也是見過達芬奇的畫像的。


    帶著黑色的帽子,白色胡須,一臉穩重,一看就是一個藝術家。


    但當他看見裏麵石屋的男人時——


    裁州:“??”


    這個留著瀑布一樣的胡子,還給胡子染成五顏六色的非主流當地人是誰?


    這個當地人還伸出手,朝著他道,“你好,菲歐洛爾的朋友?果然很特別,你的鬥篷能摘下來看看嗎?我怕你是間諜,或者之類的,你懂得。”


    裁州飛快伸出手握了一下,又飛快後退,生怕他直接上來扒他鬥篷,“不用,我長得醜,從小自卑不敢露麵,還是別看了。”


    雪六說:“你別理他,他是差點被炸死了,現在估計是個骷髏,才這麽打扮的。”


    裁州反問:“你怎麽知道?”


    雪六一挑眉:“被普洱黑利趕出去,又收回去的人,你當雪城的信息係統和普通的城市一樣垃圾?這點信息都沒有?”


    “好了好了,我不關心你們來自什麽城市,”


    裏奧納多擺擺手,“你們趕快離開這個地方,留下來,你們隻會被我害死,就像萊婓爾一樣,可憐的萊婓爾,他本來和這件事無關……”


    雪六說:“玫德奇家族在找你,翡翠真的在你這裏嗎?”


    裏奧納多臉色一沉,“你們果然是為了這個來的,但我絕不會交出翡翠。”


    蘇搖鈴的聲音從角落傳來:“是這個嗎?”


    裏奧納多一回頭,見她手上拿著一起不起眼的盒子,而這個盒子石室內有很多,她居然能一眼就挑中這個!


    裏奧納多:……


    臉好疼,打臉太快了。


    他欲言又止:“你……!”


    蘇搖鈴打開盒子,果然看見一個三個指節長的水滴狀翡翠石,在盒子裏閃著光,“別裝了,就是這個吧,你從玫德奇家族偷走的東西。”


    裏奧納多目光銳利起來:“你是替玫德奇家族來的?”


    蘇搖鈴合上蓋子,“不是。”


    這個翡翠也太好找了。


    她從進入這個石室就感覺到了一股龐大的能量,而來源就是這個盒子,或許普通人感受不到,但是她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恐怖能量。


    這是類似於霾石的能量,但不同的是,這塊翡翠裏包含的能量——


    相當於一萬顆霾石。


    怪不得玫德奇家族沒有和世理等人描述翡翠的樣子。


    綠色的石頭,蘊含恐怖的能量。


    任他們誰來晃一眼,都能看出這就是玫德奇家族要找的東西。


    裏奧納多說:“別的都可以,把翡翠給我,我會答應你們任何事。”


    這對於玩家來說是好東西,誰拿了都不會給玫德奇家族,自己帶著找到世界出口,馬上跑路才是正道。


    蘇搖鈴說,“都要談可以,但是我要知道你地下室的那具解剖到一半的屍體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裏奧納多嘟囔:“你真不是和那些東西一夥的?”


    蘇搖鈴:“你看我長得像他們嗎?”


    裏奧納多:“他們會偽裝,誰知道你是不是。”


    蘇搖鈴:“我知道我沒有證據,但是我如果和他們一夥,現在就可以殺了你,你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你也殺不了我們,我拿到了翡翠,也找到了你,我還有什麽理由繼續騙你?你身上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吸引我了,難道你還有別的有價值,值得我圖謀的東西嗎?”


    裏奧納多點頭:“你說的有點道理,我的確沒什麽價值可以被你……等等,你是不是在罵我?”


    蘇搖鈴:“沒有。”


    阿萊塔不敢說話,雪六和裁州在旁邊隻覺離譜。


    第一次見到這樣談判的話術,態度囂張,但卻該死的有道理!


    蘇搖鈴繼續道:“我們是來幫助你的,但首先,我們要知道我們麵對的敵人是什麽東西,那些你解剖的屍體,還有這裏的洞穴,以及你知道的一切。”


    裏奧納多盯著她,半晌,他說:“我相信你。”


    他取下頭頂的帽子,放在手上,“那具屍體,是我在這個洞穴裏發現的,我來這裏寫生,起霧了,和我一起上山的路人居然說看見了自己死去的妻子,一路消失在迷霧裏,我擔心這裏的霧氣會讓人精神出現問題,便將衣服撕下來做成了麵罩,然後我發現,隻有這個洞穴附近沒有迷霧。”


    “我之前也來過這裏寫生,在我拿到翡翠之前,迷霧是沒有這麽濃厚的,這下麵有個洞穴,我以前沒進去看過,但那天,我鬼使神差下來了……”


    “屍體就在這個木屋裏,躺在床上,似乎剛剛死去,還有溫度,但是緊跟著,怪異的事情發生了,他的麵容逐漸扭曲,鼻子變長,頭部也往後凸起,整個麵部都發生了完全的變化!”


    “我意識到,眼前的生物雖然長得很像是人,但卻完全不是人的麵容,而且它麵容的變化,說明它不是天生長成這樣,隻是死後變成了這樣,於是,我將屍體運了出去……”


    雪六說:“你這麽勇?”


    裏奧納多回答,“我早就懷疑這個城市裏潛伏著一些具有威脅性的東西,這個屍體很可能就是那些監視我們的存在,它們和玫德奇家族一定有關係,因為大部分雕像是玫德奇家族捐助的。”


    裁州說:“你想知道,他們是不是和人類一樣的身體構造?結論呢?”


    裏奧納多:“結論就是——我家附近的雕像開始異常增加了,我知道他們一定很快會抓住我,所以我必須盡快離開,雖然解剖沒有全部完成,但我發現——”


    咚咚咚。


    就在這個時候,外麵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地麵開始震動。


    雪六臉色一變,“該死,那個一拳一個大冰人的的東西居然追過來了。”


    裏奧納多卻說,“你們很厲害,對吧?”


    裁州:“一般吧。”


    裏奧納多說:“我有一個請求,別傷害外麵的那個東西。”


    雪六:“??”


    是外麵的東西別傷害他們才對吧!


    咚咚咚。


    顯然,對方不是路過,就是衝著他們來的。


    木門被狠狠撞開!


    蘇搖鈴問:“那個東西和你有關?”


    裏奧納多:“算是吧,但……不完全是。”


    雪六扶額:“你在這裏除了做人體解剖,難道還做什麽別的奇怪研究嗎?這可是別人的地盤,你也太能折騰了吧?”


    說話間,石室的門被咚的撞開了。


    一個巨大的影子堵在石室的門口,入口原本比木屋的入口要大,但即便如此,還是被這個大家夥給堵得嚴嚴實實。


    因為堵住了入口,他們根本看不清對方的樣子,隻能感覺到森冷的反光一閃而逝,還有極具壓迫感的身形視。


    他們無處可退。


    裁州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既然和你有關,那你能控製它吧?”


    裏奧納多回答:“很可惜,並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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