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還算不錯,風一吹,店門口的鈴鐺就哐當作響。


    丁進還沒進這家麵店,就看見一個歲大的小孩,手裏捏著糖人,糊了一手,還往自己身上撞過來,他靈活閃開,那孩子摔了個狗吃屎。


    丁進:“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陵從旁邊走過,露出“我不認識此人”的丟人表情。


    孩子哇哇哭起來,丁進反而不知道怎麽辦了,他伸手把孩子扶了起來,“好了好了,別哭了,這麽大還哭太丟人了,快,一邊玩去。”


    小孩的母親追了過來,將孩子帶走,臨走前還說:“抱歉啊,小孩子不懂事。”


    丁進搖頭,追著江陵進了麵館,邊走邊道,“我師父常說,要想算眾生,就要先見眾生,要算得準,就要心中有溝壑,有天地,有萬物,我在邯鄲這段時間,屬實是見了不少眾生,跟著你走這條荒山野嶺的小路,也算是曆練了,方才的小孩,也是眾生的一部分,我……”


    江陵:“閉嘴,去點三碗牛肉麵。”


    丁進立刻啞聲:“……”


    麵端了上來,丁進吃了幾口,突然咬到什麽東西,吐出來一看,竟然是一節人的手指頭!


    在仔細一瞧,那麵裏漂浮著一張人臉!


    丁進:“嘔!!!!”


    “怎麽樣,麵好吃嗎?”


    耳邊,傳來了店老板恐怖的聲音。“可是我沒有肉做了,不如,把你的肉給我——”


    丁進一抬頭環顧四周,發現剛才還是大白天,此刻已經是恐怖的黑夜,角落裏點著的蠟燭隨著邪風瘋狂飄動,眼看就要熄滅,到處都是鬼哭狼嚎的聲音,麵館裏人影重重,但是那些人影全都渾身是血,睜著沒有眼黑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不,有眼瞳,隻不過太細了,像是一根針!


    “師兄,麵好吃嗎?”


    霎那間,所有人的臉都變成了鄭季的臉,一模一樣的五官,無論是高矮胖瘦,全都是他的師弟!


    師父的聲音從遠處飄來。


    “丁進啊,自我死後,你一定要想辦法,殺了你的師弟,絕不能讓他離開此山,你一定要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


    丁進渾身冰冷,聽見師父的聲音,哭著喊道,“師父,我,我下不了手啊,你快救我,我,我……錯了,我當初不該心軟……”


    緊跟著,師父竟真的出現在門口,和麵館裏的無數個鄭季正麵相對。


    那些“鄭季”,全都麵容恐怖,渾身屍氣。


    而師父,則是滿頭白發,白須迎風飄揚,正氣凜然。


    三秒鍾的對視後,師父猛地退出麵館,麵館大門被巨大的力量哐的關上,整個地麵都在震動!


    糟糕,師父不會被邪魔擋在門外了吧!


    緊跟著,師父飛速遠去的聲音再次響起,“丁進啊,師父救不了你了,你師弟太多了,遍地都是你師弟,一切,還是要靠你自己,隻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


    丁進:“??”


    師父您老人家別走啊!!!救命啊!!


    身後的無數個師弟同時開口說話,男女老少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師父的肉真難吃,師兄,我想嚐嚐你的肉是什麽滋味。”


    就在丁進快要被這些僵屍吞沒的瞬間,身旁忽然亮起一道耀眼的光芒,無數邪魔頓時懼怕退散,尖叫著後退,而那白光之中有一人,伸手抓著他,將他帶出了麵館,以極快的速度奔逃出去!


    不知道逃了多久,終於,那耀眼的人停了下來。


    丁進一看,發現自己身處萬丈懸崖邊,崖底就是滔滔不絕的江水,而那江水,竟然是血色的!這是一條血河!


    那要多少人的血,才能將一條江河都染成紅色?


    他抬頭問那人:“這,這裏哪裏?”


    發光的人反問:“你不知道?”


    “是你帶我來的,我怎麽知道。”


    “不,不是我帶你來的,是你帶我來的。”


    丁進:“我帶你來的,這,這裏是……”


    他驟然一驚,“這裏是雒水?”


    他低頭一看,隻見那河水裏漂浮著無數的屍體,起起伏伏,宛若地獄!


    “對,這裏是雒水。”


    發光的人身上的光芒漸漸淡去,然而,對方忽然伸手一推,將丁進推下了萬丈懸崖!


    丁進震驚抬頭,墜崖之前,看清那發光之人的麵容。


    “江陵你大爺……”


    “啊啊啊啊啊啊啊——”


    墜落感消失了,他立刻掉在了地上,身後就是石頭,而江陵的臉近在咫尺。


    江陵皺眉:“你在鬼叫什麽。”


    丁進環顧四周,發現懸崖消失了,血河消失了,麵前的江陵也沒有違背物理原則擅自發光。


    他們在山林間,天色很暗,勉強能看清樹木的輪廓。


    丁進摸了摸自己的身體:“我剛才……?”


    江陵說:“做噩夢了。”


    丁進的後背都被冷汗浸濕,“還好是夢,我和你說,我做夢夢見我們進了一個屍村,村子裏的人都死了,都被我師弟控製來追殺我們,那個店老板,還在麵湯裏麵放人肉!對了,我還夢見我死去的師父,嗚嗚嗚,我師父死的太慘了。”


    江陵:“什麽鬼,你們算命的做的夢都這麽離譜嗎?”


    說完,丁進也鬆了口氣,還好是夢,“對了,那個車夫呢,怎麽就我們兩個人。”


    江陵說:“雖然你的夢很離譜,但是人肉麵是真的,你師弟在追殺我們,車夫已經無了,而且,還有一個壞消息。”


    “什麽……?”


    江陵站起來,看向遠處叢林間的黑影,“你剛才的鬼叫,應該暴露了我們的位置,他們追上來了。”


    丁進:“他們?”


    “屍變的村民們。”


    話音剛落,旁邊的灌木叢裏突然躍出一個黑影,被江陵一腳踢飛,隨後,江陵手裏塞了一把刀給丁進:“不想死就趕快清醒起來,然後幫忙突圍。”


    丁進猛地抓住手裏的長刀,一抬頭,就看見樹上跳下來一個小小的影子,口中發出恐怖的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


    那東西顯然是個人,不,應該說是死人——將他狠狠撲在地上,一口咬住丁進的手臂!


    丁進顧不上疼痛,用刀狠狠刺入對方的身體,然而對方撕咬他的力道卻沒有絲毫變化,仿佛這刀不是插在它身上。


    江陵的聲音傳來:“刺它的頭部!”


    丁進拔出匕首,趁著對方還沒將自己的肉咬下來,一刀刺入對方的太陽穴!


    這東西終於不動了。


    他轉頭幹嘔起來。


    叢林裏,越來越多的黑影出現,淅淅索索的聲音仿佛催命的鈴聲。


    月亮從黑雲之中探出頭來,照亮這恐怖的場景。


    丁進低頭一看,隻覺得剛才這個撲咬自己的東西格外眼熟,他走近了一些,借著月光看清了,又忍不住轉頭吐了起來。


    那被他貫穿頭部的東西——就是他在麵館門口碰見的歲的孩子!


    鄭季,你果然夠狠。


    眼看那些屍鬼就要將他們徹底圍死,江陵忽然扔出兩道符咒,化出了兩個人影。


    丁進大喜,以為那是援兵。


    誰知道江陵一把提起他的脖子,在他的身上貼了迅捷符,“屏住呼吸!”


    他腳下頓時生了風,以最快的速度被江陵提著穿梭在山林間,而那群屍鬼,則撲向了剛才出現的兩個人影。


    不知道逃了多久,江陵終於停了下來,天邊已經出現淡淡的晨光,似乎快要天亮了。


    丁進這才回想起來,他們一路上逃的有多艱難,好幾次都差點被那群屍鬼撕成碎片。


    “剛才你扔的是兩道符,怎麽還能變出人來?”


    江陵說,“傀儡符罷了,毫無戰鬥力,騙騙笨蛋還行。”


    丁進吐了一路了,肚子裏早就空空如也,他猛地回想起來,“不對啊,你有跑得快符,為什麽一開始不貼一張,我們不就跑掉了嗎?還被追的這麽狼狽。”


    江陵:“不狼狽,怎麽能讓鄭季相信,我們跑不掉?”


    丁進瞬間明白了,“你扔出兩個傀儡,讓他以為我們死了,就會放棄對我們的追殺,你,你是在演戲給他看?可他根本不在這裏,你用得著演的這麽逼真嗎?”


    江陵卻道,“誰知道他在哪裏,他能控製那些屍體來追殺我們,為什麽不能通過那些屍體,來監視我們?”


    丁進聽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你是說,那些死人都是他的耳目?”


    “他要殺我們,埋伏我們,有一百種方法,但他卻偏偏殺了所有的村民,讓死人來殺我們,顯然,他認為一般的人,包括士兵都無法輕易殺死我,因為他知道我不是普通人。”


    這些絕不是普通的僵屍,他們早就死了,卻依然每天和正常人一樣生活,和車夫進行交易,直到他們來了,早已死去的村民們才突然變成戰鬥力爆表的恐怖僵屍。


    這些死人,是被人控製的。


    他逃得了這一處,逃不了下一處,隻要他還活著,鄭季就會繼續算計他們,繼續屠村,讓更多的死人來殺他們,如今隻是一個村子,往外走,若是一城呢?


    倒不如演一場戲,告訴鄭季——他們的確已經死了。


    那山林間樹木叢生,灌叢茂密,夜間又暗,被包圍之後出手的僵屍有那麽多,更難以分辨那些傀儡的真假。


    丁進這才懂了,為什麽自己算不過鄭季,自己連這個看起來比他年輕一輪的小子都算不過!


    人心險惡,真是一不小心,就被吃的骨頭都不剩。


    一陣冷風從遠處吹來,丁進打了個冷戰,擦了擦臉上的血,他沒想到,死人還能飆血,或許那些已經不是單純的死人了。


    他看向風吹來的地方,大地逐層明亮起來,因為站在高處,所以風大了一些,而腳邊是懸崖,崖下——


    丁進眼前一黑。


    那是一條滾滾不息的江水!


    和夢裏不一樣的是,那江水清澈幹淨,也沒有漂浮的屍體。


    丁進收回目光,揉了揉腦袋,終於冷靜下來,他轉頭一看,江陵不知道什麽時候換好了一套衣服,那些大包小包的東西,丁進以為在逃亡路上已經被扔掉了,沒想到江陵還能憑空變出來。


    一套換洗的衣服扔到了丁進臉上。


    “啊啊啊啊別殺我!”


    他差點以為江陵要推他下懸崖,畢竟這和夢太像了。


    江陵說:“還在夢裏呢,等我給你換衣服?”


    “不不不,我那是本能反應……”


    “換衣服之前,先去下麵的河裏洗洗,動作快點,後麵的路,還長著。”


    江陵看了一眼他的傷口:“你最好祈禱,這種詐屍病不是通過血液傳播的。”


    趙軍營地。


    鄭紅今日才抵達此處,他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沒人知道他在路上經受了怎樣的顛簸,和他一起出發的官員路上就返程了,那人受不了顛簸,膽汁都吐了出來,隻有他,身體素質強悍,堅持到了這——


    鳥不拉屎的破地方。


    但他已經在賬內等了兩個時辰,也就是四個小時。


    這期間,鄭紅一直在喝茶水,廁所都上了八回。


    好在麵具遮擋了他的神情,讓人看不出他的臉色有多難看。


    到現在,他還隱約覺得,屁股下麵的椅子是震動的,腳下的大地也震動的——震動後遺症,估計要好幾天才能消除。


    什麽狗屁好差事。


    在邯鄲,那可是趙國的中心,但這個地方?


    說是發配邊疆也毫不為過,那鄭季不會是騙子吧,怎麽不送他去北邊打匈奴啊?


    終於,有人風塵仆仆穿著鎧甲進來了。


    但鄭紅定眼一看,進來的人不過三十多歲,根本就不是趙軍總帥!


    鄭紅一拍桌子:“怎麽回事??人呢?”


    趙詳回道,“廉將軍正在北邊修築新的防禦工事,暫時抽不出時間趕來這裏,紅先生若是要見將軍,可以修整一日,明早乘車出發——”


    剛說到車字,就看見鄭紅捏碎了手裏的茶杯。


    趙詳以為他是心中不快,沒有多想。


    趙詳:“明早乘車,去往北地即可。”


    什麽抽不出來時間,分明就是沒把他當回事。


    鄭紅雖然曆史不好,但廉頗的名字還是聽過的,畢竟那是語文必修內容。


    廉頗,趙國的名將之一,擁有多年的戰爭經驗,而且讓秦人很是頭疼。


    趙詳還有別的軍事要忙,打完招呼就走了,在邯鄲王宮受慣了詳細照顧,被當成座上賓對待的鄭紅,哪裏能接受這個落差。


    在他的想象中,他來應當是夾道歡迎,主將接待,被當成扭轉乾坤的關鍵的。


    別說是在副本裏,就是在外麵的幸存者城市,他也是各大城市強著要的高戰鬥力人才。


    人人都以為秦人凶猛,秦軍戰無不克,但他鄭紅的出現,將成為秦人新的噩夢!


    可惜蘇搖鈴不在,不然她一定會問鄭紅,喝了幾瓶酒,吃了幾盤花生米,怎麽就醉成這樣了。


    “走?我還就留在這兒了!”


    鄭紅氣衝衝出了營帳,抓著一個士兵就問,“秦人什麽時候再攻來?”


    茫然的趙兵看著他,“啊?”


    怎麽還有盼著敵人打來的人?


    不過,拒絕了趙詳讓他北上建議的鄭紅,很快就等到了秦兵攻來的機會。


    趙軍搶占了韓國的土地,守著韓國北地的城池,讓攻打此地多日的秦軍到嘴的肥肉跑了,秦軍自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而與此同時,孟九也女扮男裝,從北邊趙軍占據的城裏,入了趙軍。


    巧的是,這座城正好在丹水旁邊。


    從西北往東南,這條川流不息的江河將大地分成了兩部分,西線和南線大量的秦軍正在蓄勢待攻,而丹水之東,之北的土地,則被趙軍牢牢掌握。


    寫著“廉”字的帥旗,飄蕩在曾經韓國的土地上。


    南線的秦軍,則樹立著高大的“王”旗。


    秦人以黑唯尊,帥旗也是如此,帶著壓迫感和侵略性的黑色,如同烏雲,飄蕩在秦軍的大營之中。


    蘇搖鈴等人,也到了大營門口。


    一路以來低調又“普通”的王河,在大營入口仿佛換了一個人,脊梁瞬間挺的筆直,渾身都是肅殺之氣,他接過副將遞過來的腰刀,大步走入營地之中。


    趙軍掛廉字旗,主帥廉頗,如今年過六十,是出了名的老將領,身居高位,為趙國上卿。


    南線秦軍掛王字旗,主帥王齕,此時不過三十歲上下,為秦國左庶長,僅僅比普通的民爵高了兩個爵位。


    那條貫通南北的丹水,有著諸多的名字。


    但當地人有時也會稱呼其為,雒水。


    “這幾位是我的恩人,好好安頓。”


    “立刻通知西軍和渭陽,韓人反複,將北地獻給了趙軍。”


    “趙國已立廉字旗,主帥廉頗!”


    “還有,”


    王河——或者說,王齕,掃視了一眼趕來的副將們,“立刻備戰,兩日後,強攻界牌嶺!”


    他要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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