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屬大領導的到來,炎野勉為其難地收斂了站姿。“你們上麵的人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居然還讓您親自來這了。也正好,這次天梯都打了一整天,我的周末加班費是不是該調整一下?”


    “為新人引路,這是一份榮譽。”


    周宴河視線平靜地從炎野身上掠過,轉身麵對底下所有玩家。


    “相信大家都很疑惑額外晉級名額的出現。在作答前,我有個問題想問在場的諸位。”


    聲音通過擴音器傳至每個人的耳中。


    他問道:“你們認為什麽樣的人才能通過天梯?”


    “什麽樣的人才能通過天梯?”底下玩家低聲重複。


    “還能是什麽樣的人?實力強的,資質好的,技術高超的唄。”


    瞬間就有人給出了答案。


    “手中握利劍方可縛蒼鷹。”高台上,周宴河首肯道。


    他說道:“我認可所有獲得終試比賽資格玩家的實力。然而有關操作技術的評判正式玩家們已經打出分數,並且基於分數選拔出了七位無比優異的玩家。但在分數之外,是否還有需要我們關注的評判標準呢?”


    眾人目光所及之處,男人成熟硬朗的麵孔在燈光的映射染上些許清冷。他眼神沉靜,再度開口道:“現世紀,遊戲[科裏斯隆]因為政治原因攀登到難以想象的高度。當一樣事物被放大到世界人們的眼前時,一些被忽略的又必要的事物不可避免地需要被我們關注。”


    “絕對的實力就可以涵蓋一切嗎?”周宴河停頓了片刻,說道:“人往往會在過分追逐目標時陷入泥潭丟失本心。植樹需得先培其根,握劍必先養其心。有的時候什麽樣的人遠遠比一個人打出什麽樣的操作更為重要。”


    館內陷入沉寂,周宴河的意思不言而喻。額外的晉級名額的選拔標準,看的不是玩家的實力,而是其心性。


    趙東南聽不懂周宴河在說什麽了,她搖搖旁邊的方明“他……這是什麽意思……意思是打得怎麽樣不重要?”


    一個荒謬又離譜的想法突兀地誕生於趙東南腦海中。


    她語無倫次道:“說……說實力不重要……又說,又說晉級的人在我們當中。我是不是腦子壞掉了,我……我怎麽忽然覺得我有可能了……是錯覺吧,我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我……我,我,我怎麽做起了白日夢……”


    “我有異議。”


    趙東南慌亂的心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一跳。


    楊秋心的聲音回蕩在場館內,她仰頭問道:“周部長,誠然一個人的品性是萬事根本。可這是為選拔命運者存在的天梯。麵對其他星球的敵人,難道我們能跟他念道德經嗎?”


    周圍人紛紛附合“是啊,再怎麽說晉級天梯的都得是個強者吧。”


    “強者?”周宴河反問“何為強者?”


    “實力卓然之輩?亦或是資質超群之人?但這樣的人又有多少呢?生而平凡的人就無緣被冠強者的一天嗎?強者究竟是特定人群的專屬稱號,還是我們竭盡全力就可能獲得的嘉獎?”


    接連的反問令現場陷入沉思。


    “對於大多數人而言,我們登上並非我們所選擇的舞台,演出並非我們所選擇的劇本。我們改變不了所處的情景,隻能勇敢麵對並努力改變。當一個人為一個目標拚盡所有去奮鬥時,當一個人多年如一日堅持不懈的努力時,當一個人深陷絕望依舊能勇於向前時。她又何嚐不是一個強者呢?”


    趙東南覺得自己一定是傻了,她居然覺得周宴河所說的話能和自己對的上。太荒謬了,她怎麽可能呢?58歲的高齡,完全不及格的實力,這怎麽可能是她呢?


    然而周宴河的話還在繼續“一個人的強大並非他的天賦有多傲人、他本就至高的起點有多輝煌。而是在於你遭受挫折的時候,深陷低迷的時候,你依舊有勇氣繼續前行。”


    周宴河認真而又莊嚴地對著台下年邁的女人說道:“篤誌前行,雖遠必達。恭喜你,趙東南。”


    趙東南猛然抬頭,滿臉的不可置信。是她聽錯了吧,像她這樣年邁無用可笑的人,名字怎麽會出現在此刻。


    方明喜出望外地衝趙東南喊道:“我去!是你啊!趙東南、東嬸最後一個名額是你啊!!!”


    “不,怎麽可能呢……”趙東南表情呆滯,她喃喃道“是念錯了吧……我……我,怎麽可能是我啊……”


    “這不可能!”李知呐喊,他情緒失控地環顧四周“連趙東南那個老不死的大媽都能晉級,為什麽我不行?既然說了晉級名額在我們中間,那就看分數高低啊!不然今天請正式玩家過來當擺設嗎?!”


    此話一出,觀眾席上議論紛紛正式玩家們之間麵麵相覷。


    趙東南方才慌亂,有了期待的心瞬間冷卻下來。是的,像她這樣隻會拖隊友後腿的人怎麽能晉級呢?


    “我給趙東南打的個人分比你李知高哦。”觀眾席上,一位正式玩家起身回答。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巧安靜下來的場館內聽得一清二楚。


    什麽意思……趙東南茫然地投去視線。


    “我打的分也是。”另一邊,一位正式玩家起身附和。


    “我也是。”又一位正式玩家起立。


    “還有我。”


    “我也是啊。”


    “包括我。”


    ……


    一聲又一聲的“我也是”,此起彼伏地回蕩在寬廣的體育館內。聲音絡繹不絕,當趙東南回過神來隻見整個觀眾席上幾乎全部正式玩家都站了起來。


    正當其他玩家疑惑時,一位a級的正式玩家對著李知回答道:“李知玩家,我讚揚你在賽場中的優異表現。可你似乎誤解了一樣東西,所謂的個人表現分指的是為團隊貢獻的個人表現分。當你選擇舍棄隊友想要拿分時,你就失去了晉級的資格。”


    李知一臉驚恐“不,我沒有……”


    “你真的沒有嗎?”那位a級玩家說道:“楊秋心為什麽會殘血你忘記了嗎?是你為了博取眾人關注,特意在楊秋心血量瀕危時刻出現。


    還有劉燁,第九名的他為何會整場比賽下來毫無作用。是他技術不精?可他卻能在臨危時刻精準擊中夏澤辰的手背救下隊友。是因為他作為一個狙擊手卻被迫隻能在一個樓房密集的地圖展開射擊。而這個地圖卻恰恰隻能凸顯你[探眼]的作用,不覺得太巧合了嗎?


    這樣的地圖難道是你們隊最好的選擇嗎?把探視野的技能作為核心,直接舍棄掉一張狙擊實力優異的王牌。


    因為有所懷疑,所以賽後我們從你們隊長席沉那裏了解到了戰術的製定者。是你,李知。當然席沉作為隊長沒能及時發現也是他的責任,所以他的隊長分隻有一分。”


    說完,這位a級玩家轉身麵對趙東南“趙東南玩家,我無法代表所有正式玩家做出對你的評判。但我相信大部分為你打分的正式玩家都是這樣想的。


    深陷絕境之際願意為隊友挺身而出,即便操作欠缺,但最後仍然拚盡全力帶走一位威脅最大的敵人。倘若最後劉燁還活著,滿狀態同時正在使用盾和武器的他,當時的夏澤辰是絕不可能擊殺成功的。


    所以,不用擔心。這個額外的晉級名額,你實至名歸。”


    下一秒爆發的掌聲響徹雲霄,趙東南愣怔地站在聚光燈下。


    就像醜小鴨會變成天鵝,毛毛蟲能破繭成蝶。少時的趙東南堅信隻要她夠努力刻苦總能從萬眾普通人中脫穎而出,成為萬眾矚目的主角。到那時澎湃的背景音樂會響起,世界的燈光會聚焦在他身後,鮮花與掌聲還有萬人敬佩的目光。


    這本該是趙東南這輩子也無法觸及的夢想才對。


    然而此刻獨屬於她的激昂音樂響起,絢麗的光束照耀在她年邁的身軀上。


    方明激動地推了推趙東南“你還愣怔幹嘛,趕緊上台去啊。”


    “我……我……”趙東南低頭望著縈繞在自己身上的光芒,然後茫然地抬頭環顧整個場館為她鼓掌的觀眾。


    “我,我……”她哽咽著。


    趙東南決心挑戰天梯以來,她聽過很多聲音。


    “死肥婆,腦子沒多大也該有點對自己的認知。像你這樣的人還要去挑戰天梯?趕緊離婚,被害得我被人笑。”


    “媽媽,你能不能就安安分分地待在家裏?別來接我,也別異想天開地去打天梯行不行?你不知道,學校裏的同學會怎麽說我。”


    “瞧,那就是我們天梯最近的大名人。聽說這個大媽足足花了十年才通過天梯筆試,笑死人了。這樣的人過來幹嘛呢?拉低我們的檔次”


    “走開啊,肥婆小強。晦氣,像你這樣十幾年都過不了天梯的人別把黴運傳染給我們行不行?”


    “沒錢?沒錢就去掙啊,你年紀大找不到工作關我什麽事?限你今天之內搬出去。”


    ……


    “趙東南!!老子就知道你一定行!!!”


    粗狂又熟悉的呐喊聲灌入耳膜,蕩開黑暗。映入眼簾的是數萬名觀眾讚揚的目光,黑壓壓的人群直擊趙東南的靈魂。


    趙東南回頭,隻見陳傑揮舞著他壯碩的臂膀,雀躍地從座位上彈起。


    他興奮地拽著周圍人的衣領,大聲炫耀道:“看見沒!趙東南,我小妹!!她晉級了!老子的預測的晉級名單上第一個寫的就是她。你們都沒寫吧,一群沒眼光的家夥。哈哈哈哈……”


    水霧模糊了視線。


    淚水猶如決堤的河水,趙東南仰頭嚎啕大哭。老人的哭聲沙啞又難聽回蕩在巨大的場館內。


    主角不應該是這樣的,主角應該是帶著得體的笑容、優雅的體態、在眾人的豔羨中走向獎台。而不是像她這樣狼狽、可笑、步履蹣跚地爬上階梯,可趙東南忍不住。


    這叫她怎麽能忍得住呢?


    十八年啊,十八年毫無希望的努力居然得到了回報。


    “趙東南玩家,看你如此激動。是有什麽感言想分享嗎?”安明子麵帶微笑帶領著登上高台的趙東南走到台麵中央。


    數台拍攝機器記錄著趙東南哽咽不止的臉。像是還學不會製止哭泣的孩童,滿臉皺紋的老人不斷抽泣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漫長而又短暫的一生,快速走過趙東南的大腦。她該說什麽呢?感謝不放棄的自己?感謝天梯給予的機會?


    趙東南接過話筒,一把抹去臉色淚水,泣不成聲道:“天……天梯附近,第五街道……的17號巷子……是,是我大哥,陳傑的遊戲廳。服務……服務態度超好,遊戲……遊戲設備齊全。歡迎大家來光顧!”


    當年,陳傑雇傭走投無路的趙東南時,他是這樣說的。


    “你不是打天梯的嗎?不如這樣好了,等你哪天過天梯了給我的遊戲廳打個廣告,現在多的工資就當是預付的廣告費了。”


    觀眾席上的陳傑愣住,然後掩麵大哭“這個大傻缺在說什麽……這是晉級天梯的時刻啊,她……她在說什麽啊……太丟臉了這家夥。”


    周邊的江白月一臉無奈“我看更丟臉的是你吧,鼻涕都哭出來了。”


    旁邊的江玄月側目望向台上一位蒙麵女子,她呆呆的看著趙東南不知道在想什麽。


    江白月靠近江玄月,眼睛望著一直跟隨趙東南拍攝的機器,淡淡笑道:“這位周部長可真狡猾啊。”


    “一個額外晉級名額而已。”江玄月說道:“經過此次宣揚,不知道會有多少原本對天梯望而生畏的玩家,重新回歸挑戰。這碗雞血,打得太足了。”


    光芒絢麗的高台上,彩色的燈光照耀在一個消瘦的身軀上,給這個一身黑的女子染上了色彩。


    她低著頭,靜靜地凝視著自己的左手。皮膚之下,血肉之間,鋼鐵筋骨,機械電路流淌其中。


    雀躍的歡呼聲與激昂的氣氛縈繞在緋色身側。


    真正的強大在於一個人遭受挫折、深陷低迷的時候,是否有勇氣繼續前行嗎?


    緋色的喉嚨微微發幹,心跳逐漸加速。


    這熱烈的一切透過她的皮膚,點燃了她內心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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