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梨心裏一咯噔,馬上轉過了身。


    蕭煜玨彷若看不到她的警惕,分外自洽地跨進門。


    黎梨擰起眉,隻見他左手被繃帶吊在脖子上,行動不見得多麽便捷,但那一雙狗眼還是黏糊糊地在她身上轉,儼然一副賊心不死的模樣。


    果然,蕭煜玨輕佻地開了口:“表妹可有想我?”


    黎梨緩緩握緊了手中的畫卷,反問道:“三殿下受了傷,怎麽不在府中多休養幾日?”


    提起這傷,蕭煜玨眼神略微變了變,很快又冷哼一聲:“區區一點小傷,何需休養,又不耽誤我行事。”


    他眼神頗放肆地掃了黎梨兩圈,嘴邊的筋肉意味不明地挑起。


    堂堂王朝郡主,又生了這樣一副月閉花羞的好顏色,縱是她想嫁個皇子,想當個未來皇後都使得,可她便要自甘墮落,陷入那汙糟淤泥裏!


    他搖頭嘖了兩聲:“表妹,你我也算自幼一起長大的,情份自不必說,你向來頑劣,出格之事屢做不休,如今更是……”


    蕭煜玨恨鐵不成鋼地歎一口氣,信手就推攏了房門,一步步朝黎梨走去。


    “但我終究是你表哥,自當庇護包容你的年幼無知,也該替你遮掩一番,好保全皇室的臉麵……”


    黎梨聽得莫名其妙:“你在說什麽胡話?”


    二人涇渭分明,她何曾用得著他來庇護包容?


    蕭煜玨停在她麵前,一錯不錯地盯著她,居高的視線向下探,好像順著那截雪白的脖頸,能直接鑽到衣領裏去。


    黎梨不由得後退了兩步。


    “表妹,我就直說了,”蕭煜玨也不在意,兀自接道,“下個月皇子府要擴建,後院也要補修一番,在那之後……”


    “你可願意入我府中?”


    黎梨在原地愣了兩息,耳內回響著他那句“入我府中”,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她怒極反笑,嘲道:“三殿下好大的排場,什麽話都敢說,你是在叫我予你作妾?”


    若是往日見她生氣,蕭煜玨早就想要鞠躬作揖地將她哄上一番了,但今時今日,蕭煜玨每每望過她的手臂,想起那紙一般的空白,都想批她一句不識好歹。


    他冷笑了聲:“作妾怎麽了?表妹別自視太高了。”


    “以你現在的情況,議親何其困難,就連在皇子府中做個侍妾都不夠格!但我顧念著以往的情分,不願委屈了你,才為你留了個側妃之位,你若聰明,就該趕緊應了才是。”


    “莫要再和我玩這些欲擒故縱的小把戲了。”


    “……”


    這人到底是哪裏來的自信!


    黎梨嘴角抽了抽,再也不想看他,直接繞過他就往房門處去:“自視太高的,應該是三殿下你自己吧?”


    “我什麽樣的情況,是好是壞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與你沒有任何關係,輪不到你來對我指手劃腳。”


    “三殿下若是閑得發慌,不如快些養好了手去練練武吧,省得以後又被人一棍子打殘,那才真是丟了皇室的臉麵呢!”


    說著她就要從蕭煜玨身邊經過,但一道蠻力突然襲來,緊緊鉗住她的胳膊,用力一甩就將她甩到了桌案邊上。


    黎梨撞到後腰,一陣鈍痛,險些直不起身,撐住桌子才勉強站穩。


    蕭煜玨笑得猙獰,大步跨上前來就要按住她:“我是練武不成,但製住你一個丫頭片子還是輕而易舉的!”


    黎梨氣得眼裏冒火:“你當丫頭片子就好欺負了?”


    話說得厲害,但一個柔枝嫩條的姑娘家,能不好欺負嗎?蕭煜玨毫不在意,粗聲粗氣壓了下去:“表妹就是喜歡嘴硬——”


    誰知黎梨反手往桌麵上胡亂一摸,抽來一隻紫竹筆筒,對著他腦袋就凶巴巴地砸了過去。


    蕭煜玨預想過她受了這頓驚嚇,可能會哭會罵,但沒想到她竟然會動手,一不留神就被正正地砸了個眼冒金星,仰臉踉蹌著往後栽了個跟頭。


    黎梨還不解氣,回頭又抄起了方沉甸甸的硯台,氣勢洶洶上前,二話不說就沉下膝壓緊了他的胸腹。


    “讓你大言不慚,還敢推我……”


    她費勁提著那方沉硯,正比劃著要在哪裏給再他補一下,身後忽然多了些聲響。


    黎梨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腰間一緊,有人在後麵將她實實在在地摟進了懷中。


    蕭煜玨的幫手?


    身後那人長臂一探就從她手中抽出了硯台,她慌了神,下意識想要掙紮,一側頭卻聞到了熟悉的清淡花香。


    黎梨心神恍惚了一瞬,身子卻早已自然而然地轉了過去,勾手抱住了他的肩,任那安心的花香氣將她整個人籠罩住。


    雲諫的聲音落到耳邊:“打人,要往痛處打。”


    少年毫不吝惜力氣,提起硯台就狠戾地掄到蕭煜玨左臂上。


    慘叫聲衝上屋頂,黎梨眼睜睜看著蕭煜玨繃帶纏繞的左臂折出一個尖銳的角度,鮮豔的血色立即染紅了繃帶。


    顯然,才接好的骨頭又斷得慘烈。


    雲諫扣著她的後腦勺叫她別看,還要去拿那方硯台,黎梨忙不迭地推了他起來:“一下就好,別出人命了!”


    “我的手!啊——”


    蕭煜玨捂著左邊胳膊,疼得在二人腳下打滾,雲諫十分不解氣,直接抬腳踩著他的斷骨輾碾。


    “為何三殿下就是不長教訓?”


    蕭煜玨慘叫不已,仇怨到了頂,梗著脖子道:“我,我長教訓?是你毀了她,你毀了她!”


    黎梨稍怔,終於明白蕭煜玨鬧的這出緣何而來,被人覬覦窺視的惡心感上湧,她不由扯緊了自己的袖子。


    雲諫麵無表情,將黎梨往後撥了撥,重新蹲回蕭煜玨麵前。


    後者驚懼地看著他手裏掂著的沉硯,後怕地閉上了嘴。


    “毀了?”


    雲諫冷嗤了聲:“我很珍惜她,甚至是你想象不到的程度,所以——”


    他將那方硯台重重地抵到對方腦門上:“蕭煜玨,別以為仗著皇親身份就能胡作非為,我這人膽子不小,心腸不好,若不是顧念著她在邊上看著,就憑你今日動的肮髒心思,我早就將你腦子敲得稀爛了。”


    蕭煜玨感受到額頭冰冷厚重的石質,抵在頭上時,那沉聲聽得骨頭都在發脆。


    他細汗出了一身,毫不懷疑對方話語的真實性。


    “別來尋死。”


    雲諫毫不客氣地拿硯台拍他的臉:“離她遠些,聽到了嗎?”


    蕭煜玨咽了口水,屈辱地閉眼點了點頭。


    “三殿下!”


    衛瑞跟得遠,聽見鬧聲後著急忙慌衝進來,一眼就看到了手骨扭曲的蕭煜玨。


    他倒吸一口涼氣,連忙衝上去扶起對方:“殿下,你怎麽傷成這樣了!”


    他又抬頭望向身邊二人:“你們……”


    黎梨將雲諫拉到邊上,理直氣壯道:“他自己摔的,可不關我們的事!”


    衛瑞:“……”這真的很難相信。


    蕭煜玨自知不光彩,揪住衛瑞的衣裳:“走,先走……”


    窄窄的書齋內落了一地雞毛,衛瑞暗窺著雲諫臉色,不敢再拖,攙起蕭煜玨就灰溜溜出了書房。


    黎梨贏了架,誌得意滿拍了拍手,在後麵評道:“別的不行,滾得倒是挺快。”


    她本還笑著,但是裙擺一轉,見到沉著臉的雲諫,又莫名心虛了起來。


    雲諫看著她折騰亂的衣裳,臉色愈發難看:“好好的課不上,跑這麽遠做什麽,不知道危險?”


    黎梨眼神瞟了瞟,好凶啊。


    她探指扯住他的袖子,好聲道:“別生氣,我打贏了,又沒吃虧。”


    雲諫深吸一口氣:“那是因為他大意輕敵,還吊著一條手臂,若是……”


    “哎呀,”黎梨不愛聽說教,滾筒子似的挨到了他身前,“你不是及時趕來了嗎,不會出事的。”


    她腦袋蹭來蹭去,本就散了的發髻更亂了些,雲諫被毛茸茸的發絲蹭著脖頸,漸漸心軟了一片。


    他撫平她翹起的青絲,無奈說道:“你多少長點心吧,我實在害怕,我又不是每次都能及時趕到……”


    “你可以的。”


    黎梨知曉蒙混過了關,嫣然笑開,摸了摸他左耳的傷疤,不遺餘力地稱讚道:“你每次都出現得很及時。”


    話語甜得好似浸著蜜糖,左耳的觸摸輕柔,她指尖的溫度帶著觸電般的癢意,種種一並落到心間,輕易就攪得心跳亂了兩拍。


    雲諫無端生出些特別的預感,倉促撇開了頭。


    “怎麽了?”


    黎梨不解他的反應,傾身追著看去,他微一垂眼就撞見了她微敞領口裏的柔軟雪色。


    燥熱刹那騰起,雲諫聞到自己身上似有若無的花香氣瞬間暴漲,深埋的欲念衝出桎梏,洶湧無比地想要撲向身前的少女。


    雲諫慌忙推開了黎梨。


    黎梨臉上的笑意還未來得及斂下,實在料想不到,被這一下推得踉蹌後退幾步。


    她站穩後有些難以置信,指指他又指指自己:“你……你推我?”


    方才不是還好好的嗎!他竟然偷襲!


    雲諫扯了扯衣袍,難掩窘迫:“不是……”


    “雲二你完蛋了!”


    上一個推她的人,才剛剛頭破血流地被衛瑞扶走呢!


    黎梨怒氣衝衝撲了過去,身邊就是牆根,雲諫怕她撞上牆,想躲又不敢躲,一猶豫就被她按落了地。


    他背靠著牆,長腿展開,命門敞露的危機感令他想要支起腿,誰知跨在其上的少女不知死活,直接坐了下去。


    雲諫倒吸一口氣,想也沒想就握住她的腰肢將她抱起了些。


    黎梨後知後覺方才碾過了什麽,緊張得脖頸都紅了,她掙紮著要起身,忙亂間卻冷不丁吸了滿滿一口花香。


    熱意悄然攀升出肺腑,吐息都染上了灼熱。


    她的動作漸漸頓住,雙手按著雲諫的肩,將半邊身子的重量都交給他,隻顧著垂下眼睫,俯視對上了他的琥珀瞳眸。


    清冽甘釀裏情意纏綿晃動。


    他生得俊朗,仰著下頜的模樣實在好看,黎梨忽然從居高的視角裏覺出些隱晦的快意。


    她的手指撫過他的額鬢,堪堪停在眉峰上:“我好像……還挺喜歡從這個角度看你的。”


    雲諫看著她,仰頸時的喉結明顯滾動了下。


    她似乎察覺不到危險,但他握著她的腰,便知道她浮在虛無雲端,正下方就是饑餓的鱷潭,正滿懷貪欲將她虎視眈眈。


    她的羽睫低低顫著,看他時眼神迷離得太過動人,鱷魚在這樣的眸光中叫囂得猖狂又痛快。


    雲諫肆意感受著這份痛快,手上的力道將鬆不鬆,輕輕笑了聲:“我也很喜歡你這樣看我。”


    “若是在哭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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