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已至,京城的甜香居前仍然人來人往,排隊的長龍一直延伸至街口那對古樸石獅子麵前。


    向磊望著專注挑選點心的自家公子,倍感無語,再看一眼他腰間花裏胡哨的綢帶木劍,更生出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公子,玩物喪誌啊!你說你,出了吏部就要去買什麽玉墜子。”


    “買了墜子又要來買點心,甜膩膩的點心有什麽好吃的?你拿這半個時辰的排隊時間,去選一把稱心如意的新劍不好嗎?”


    他搖頭歎氣道:“今日領任,那吏部官員都憋著笑呢,哪裏有武官上任佩把木劍的……”


    話音落完,雲諫稍微一頓,向磊心想,聽得進意見,公子還有救,便繼續勸道:“所以說啊……”


    那邊雲諫卻指了指手下的糕點,說著:“蓮子糕口味偏甘,她不愛吃,其餘的都包上幾件吧。”


    向磊滿腹話語一噎,險些被自己一口氣嗆死。


    看來沒救了。


    ……等等,她?


    向磊一言難盡回頭:“哪個她?”


    雲諫瞥了他一眼,沒應聲。


    向磊到底跟了雲諫許多年,立即明白了,還能有哪個她!紅顏禍水啊!他捶胸頓足道:“我就說呢,平白無故來買什麽糕點……”


    “等等,”向磊嚎到一半,突然一激靈,“公子你這糕點要送到哪裏去?方才你在吏部的時候,我瞧見公主府的馬車了,是郡主慣用的那一架,她似乎出行了呀……”


    雲諫剛接過掌櫃手裏的點心盒子,想也不想就否認道:“不可能,你看錯了。”


    向磊急了:“我怎麽可能看錯?你往日時不時就要與人家‘偶遇’一番,我跟了你那麽久,就算那馬車隻剩個軲轆軸,我也不會認錯!”


    雲諫:“……”


    “再說了,那馬車上十年一日掛著鈴蘭風鈴,光是聽聲兒都能聽出來……”


    “不會錯的,”向磊咕噥道,“我親眼瞧著它從學府方向出來,直接奔著京北城郊去了……”


    京北城郊。


    雲諫站在甜香居的台階上,握著點心盒子觸手溫潤的木柄,忽然想起昨日書齋地麵那半塊明晃晃的陽光。


    當時她眼裏的笑意比那片陽光還要煦暖,他怔著神問她:“當真?”


    她應得毫不遲慮:“當真,你安心領任去,我答應你,哪也不去,就在學府等你回來。”


    向磊還在旁邊嘀咕著:“不過,郡主去京北做什麽,眼下入秋了天黑得快,賊盜愈發猖狂,多少有些不太平,她不怕危險嗎……”


    雲諫沒說話,抬眼望向京北的天空,沉雲成團,壓得既低又暗,似乎暗藏著一場雷雨。


    他站了小會兒,抬步走向自己的馬。


    *


    時辰深了,日光已然不多,但京北的寶和樓早早點起了百盞熒燈,輝煌燈火照得半邊街麵明明如晝。


    雲諫勒馬停在樓前,大致掃了眼四周。


    許多或長衫或華袍的賞客從樓裏走出,皆是讚不絕口:“探花郎丹青妙筆名不虛傳,今日真是大飽眼福了……”


    還有不少客人懷裏抱著長條狀的油紙包裹,顯然是購得了心儀的畫卷。


    “若不是囊中羞澀,真想再買幾幅啊……”


    有人撫摸著自己的油紙包裹,語氣憧憬道:“方才那位貴客好生豪氣,一擲千金買下那幅五城江山圖,真是叫人眼紅得緊。”


    “那可羨慕不來,那位是皇親娘娘,沒聽見麽,是公主還是郡主來著……”


    雲諫默自聽著,待抱著油紙的客人們從身邊經過,人聲漸淡,他深深呼吸兩下才翻身下馬進了樓。


    樓廳內展出的書畫已經賣了個幹淨,沈弈正同寶和樓的掌櫃說著什麽,見他進來,有些驚訝:“雲二公子?”


    “可有見到黎梨?”雲諫開門見山。


    “郡主?”沈弈遲疑道,“今日客人太多,我沒太留意……”


    雲諫打量了眼,將他手裏捧著的賬冊拿過來,稍一翻就找到了款項:“五城江山圖,給付千兩的貴客,你可知道是誰?”


    沈弈接來一看,想了想道:“似乎是長公主府的賬房來結的銀錢,應該是長公主殿下買的……”


    雲諫還沒說話,做久了買賣的寶和樓掌櫃便笑了起來:“沈探花初初入京,有所不知。”


    “朝和郡主常住長公主府,平日用度支出也是長公主的賬房協管,光看賬房先生與印戳,可確定不了背後的貴人啊……”


    雲諫望著那枚紅豔豔的印戳,顏色跳脫得刺眼,好似十分不情願書頁的牽扯,下一刻就要撕下自己跳出來,落地分道揚鑣。


    他側開視線,道了辭。


    *


    京北通往學府的路上。


    烏雲壓了許久,夜雨不出所料地降下,珠串似的雨絲垂下天幕,被過路的馬匹打得碎亂。


    雲諫連件蓑衣都沒有披,任雨點拍到自己身上,神思愈發清醒。


    是了……聽旁人的混賬話做什麽?


    他自己最是清楚,黎梨算不得開竅,麵對許多事情,她都是個直心眼,但這並不妨礙她心軟。


    她知曉他很在意此事,所以才會做出那樣的承諾。


    雲諫不相信她會為了沈弈的薄薄一幅畫,就草率地反悔,狠心罔顧他的感受。


    她不會那樣做的。


    馬騎疾馳,學府的山腳眺目可視。


    綿延的石燈火光在風雨中明明滅滅,照亮了一條蜿蜒向上的山道。


    雲諫遠遠看到有幾團黑影聚在山道上,不必靠近就能聽見激烈的人聲與馬匹嘶鳴,像是爭鬥得厲害。


    饒是一遍遍同自己說著她不會,他的心跳還是不由自主地亂了。


    雲諫猛夾馬肚奔上前去,臨近了才看清並無歹人作惡,隻是馬車陷入了泥坑。


    ……是公主府的馬車。


    那架軒敞馬車傾斜了大半,馬夫與侍衛們正扯著嗓子趕馬離坑,一旁侍女們都撐著傘,但居中的華服少女還是裙擺沾濕,難掩狼狽。


    那雙桃花眼在雨水裏柔得像霧。


    雲諫看著這雙令他想了一路的眼睛,心裏有一些篤定就像窯裏燒壞的瓷,正“喀嚓喀嚓”地裂開縫。


    他目光緩緩劃落,停在她懷裏的油紙包裹上。


    長條形狀,與那些走出寶和樓的賓客別無二致。


    雲諫靜靜望著,任由冷雨澆了一身,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那邊的黎梨遠遠看見了他的身影,眼裏的光彩卻是倏爾亮了起來。


    她歡喜地接過侍女手中的傘,踏著雨聲迎了上去。


    “你回來了?”


    雲諫心跳得極累,緘默下了馬,什麽都沒說,從她身邊徑直走過。


    黎梨懵懵地順著他的身影望去,隻見他挑了兩塊合適的山石,踢到馬車軲轆跟前,用不了幾鞭就趕得馬兒揚蹄高躍,直接拉車駕碾上山石,轉眼就衝出了泥坑。


    忙活了半日的馬夫與侍衛們鬆了一口氣,青瓊更是眉開眼笑地拍手:“太好了!”


    她連忙過來扶黎梨:“郡主,快別淋雨了,回車上去吧。”


    黎梨撐傘站在雲諫的馬匹旁,見對麵的少年麵無表情地卷著長鞭,她猶豫了下,仍吩咐道:“你們先上山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青瓊驚呼道:“那怎麽可以?這兒……”


    紫瑤覷著自家郡主的神色,一把將青瓊拉了回去:“多嘴,聽主子的吩咐便是!”


    後者被拖遠了還在說:“可這兒離學府還有很長的一段路!”


    紫瑤多少猜到些二人的關係,隻悄悄掐了她一把,低聲道:“沒看到雲家二公子在麽?但凡他在場,郡主哪回不安妥了,哪裏用得著你我操心?”


    軲轆聲漸遠,雲諫緩緩收好馬鞭,邁開長腿回到馬匹邊上。


    黎梨舉高了些傘,將他一並罩入傘下,二人之間隻隔著細細一根傘杆,氛圍卻凝滯得出奇。


    黎梨覺得往年與他三天兩頭吵架的時候,都沒有這麽疏冷。


    她想了想,問道:“今日領任可還順利?”


    雲諫垂下眼,看著她緊緊摟在懷裏的油紙包裹,嘲諷地笑了聲:


    “還記得我今日領任?”


    黎梨再遲鈍,也察覺到了低氣壓,她抿了抿唇,不再說話了。


    雲諫卻很想聽聽她的解釋。


    他抬手攥住她的胳膊,直接將她拉到自己麵前,問道:“我同你說什麽了?賊盜猖狂,我陪你會安全些。你倒好,好話說了一通,哄得我團團轉,結果轉身就自己去了京北。”


    “怎麽?你想要去的地方,帶上我會礙著你是嗎?”


    臂間的力道強勢得前所未有,黎梨有些被嚇到:“沒有……並非故意哄你,今日出門是臨時起意,我記著你的話呢,帶足了侍衛……”


    “嗬……”


    雲諫再也無法自欺欺人,想起昨日書齋裏的溫聲軟語,便好似一口氣梗在了胸腔之上,酸澀發麻,令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她發梢都被雨水打濕了,懷裏的油紙包裹卻護得幹淨,整潔得刺眼。


    雲諫從喉底擠出聲來:“你就是為了這無謂的東西……”


    寧願冒雨夜行,寧願毀了他們二人的約定。


    於她而言,他的感受,還沒人家畫廊上的一幅畫重要。


    雲諫自暴自棄地笑了起來:“郡主大人的情義真叫人捉摸不透呢。”


    黎梨沉默了。


    雲諫心裏酸苦泛濫,等不到她的回答,最後都成了話語裏的尖刺:“這東西有這麽寶貝嗎,價值千金?


    “你下了馬車都要眼巴巴地親自抱著?”


    “也不看看這邊荒山野嶺的,掉地上都沒有鬼想要,你倒看得跟眼珠子一般……”


    他執念難消,貶低得毫不留情,然而話音還未落完,黎梨就用力甩開了他的手。


    雲諫話語頓住。


    他低頭就見她眼眶漸漸紅了,心中驀地一緊,有一物忽地就哐當摔到了他的身上。


    “知道你看不上了。”


    “不要的話,你就扔了吧!”黎梨聲音裏帶上了明顯的哭腔。


    雲諫下意識抱住了她扔來的物件。


    是那個長條的油紙包裹。


    不同於想象中的輕盈畫卷,這東西沉得壓手,摔到他身上時哐當作響,硬梆梆地砸得骨頭生疼。


    他低頭看去,油紙一端劃落,內藏的湛湛寒光露了出來,哪裏是什麽畫卷……


    是一柄通體漆黑的長劍。


    破開油紙,露出的劍身光澤銳利,即便在這場混沌雨夜裏也傲骨錚錚地折射著寒光。


    雲諫懵在原地。


    恍惚間想起,據聞錦嘉長公主的私藏裏,有一柄出自名匠之手的長劍,通體烏黑,卻光芒如雪,是難能一見的神兵利器。


    而錦嘉長公主的私庫——


    在京北。


    這一刹那雲諫被血液裹挾的百感衝得頭腦發昏,好幾息耳內都在嗡鳴,眼前漆黑一片。


    直到血液稍微冷卻,他反應過來,徹底慌了神。


    完了。


    他慌忙尋找黎梨的身影,卻發現那道纖薄的身影走上雨間山路,已經走出了好遠一段距離。


    遠方就是龐大的黑夜,似乎能連皮帶骨生吞了她。


    先前雨下得大,她明知他不太對勁,卻仍遣走了自己的隨侍馬車,從不懷疑他會將她好好帶回去。


    結果他都做什麽了?


    “黎梨!”雲諫下意識喊道。


    黎梨渾身冰涼,悶聲往上走,不肯回頭再看一眼。


    然而很快長臂就從身後伸來,直接將她摟進了熱氣騰騰的懷裏。


    他用力抱緊了她,幾乎將她整個人嵌入自己的懷抱中,好像生怕一不留神就讓她隱入了黑夜裏。


    少年埋首到她肩上,吐息悉數落到她的頸邊:“黎梨別生氣,都是我的錯,我錯得離譜,你打我罵我吧,隻盼你能消消氣。”


    黎梨聞到熟悉得過分的花香氣,不知怎麽,方才控製得好好的眼淚一下子就憋不住了。


    她低頭去掰他的胳膊,眼淚卻一滴滴全掉在他的袖子上,開口就是嗚咽的哭腔:“你錯什麽了?是我自討沒趣,要去找那無謂東西給你做領任賀禮。”


    “那東西放荒山野嶺,鬼都不想要,不怪你發脾氣!”


    “別哭,別哭。”


    雲諫聽見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慌忙將她轉過來,攬緊了不敢鬆手:“是我混賬透頂,竟然黑了心欺負你。”


    他手足無措地給她擦眼淚:“那是很好的一柄劍,我很喜歡。”


    “先前是我亂吃醋,以為是旁人的物什,眼盲心瞎說出那些該死的話,害你這樣傷心。”


    “我實在是知道錯了……”


    黎梨將臉半埋著在他的前襟上,雲諫哄得口幹舌燥,隻覺這姑娘的淚珠子怎麽擦都擦不完,一顆顆直接往他心頭砸,砸得生疼。


    他好話歹話都說了幾遍,見她還是不理,忽地想起什麽來。


    雲諫手忙腳亂從懷中摸出一物,塞到她的手裏:“今日我去領任,一拿到手就想要送給你的,我還以為我滿心惦記著你,你卻……哎不說這個,你拿著,看看可還喜歡?”


    黎梨淚眼朦朧望了眼,隻瞧見一枚雲紋翻滾的魚形令牌,製式威嚴,不似民間之物,反倒是令牌上的穗子係了枚小巧水潤的梨花吊墜,像是他自己配的。


    “這是什麽?”她輕吸了下鼻子。


    雲諫:“魚符。”


    黎梨:“……”


    她怔怔抬頭看他,一時間都忘了要哭了,好半晌後被燙到了似的,一股腦兒塞回他的衣襟裏:“你瘋了嗎!”


    “你頭次領任,這魚符統領的士兵都是要練成親兵的,你怎麽敢……”


    雲諫可容不得她攔,壓著她的動作就將魚符係到她的衣帶上:“正因為是親兵,所以才給你。”


    “你怕什麽,我還留著官憑呢,調兵遣將不成問題,隻是擔心我以後任職不能時刻在你身邊,希望你握著魚符,可以行走得自由無憂些。”


    省得那些不長眼的狗天天盯著她。


    反正用的也是他的兵,打了誰,他替她領罰就是。


    雲諫見她眼睫上還掛著淚,又低聲說道:“若是以後我再欺負你,你也可以調兵來剮了我。”


    黎梨終於破涕為笑:“你有毛病……”


    得她展顏,雲諫稍鬆一口氣,見二人的傘也歪了斜了,他便拉她找了個山石交疊的縫隙避雨。


    “冷麽?不如等雨停了再走?”


    雲諫從石縫裏扒出些許幹枝碎葉,好歹生了火暖暖身子,又將馬兒牽來,把先前買的糕點遞給黎梨。


    他自己坐在一邊,隻管翻來覆去看著自己的新劍,簡直愛不釋手:“百年之後,我要把它帶進自己的棺材裏。”


    黎梨小口吃著糕點,輕哼了聲。


    雲諫抬頭看她,又道:“放你棺材裏也行。”


    黎梨動作一頓,果然就聽他接著說:“然後我們合葬在一處。”


    “死了也不讓我清閑?”黎梨氣笑了,撿了顆小石子扔過去:“你倒是想得美!”


    雲諫輕而易舉截住了石子,隨手掂了掂。


    夜雨淅瀝,擊石聲慢慢,雲諫見她沒多久就開始揉眼睛犯困,就叫她靠來自己肩上:“可以睡一會兒,若雨停了,我叫醒你。”


    雨夜易眠,柴火也融融燒了半夜,不知何時緩緩熄滅。


    石縫中的涼快逐漸顯露出來,黎梨沒多久就循著熱量滾下了雲諫的肩膀,枕到了他的腿上。


    雲諫終於舍得放下手裏的劍,替她撥開落到臉頰上的發絲,借著山道邊上隱約的石燈光亮,看見她嬌紅的眉眼,似乎還能看出淚痕。


    他歎了一口氣,罵自己一句真是該死。


    許是睡得不舒服,又或是被他的動靜驚擾了,黎梨迷迷糊糊翻了個身,麵朝向他。


    雲諫輕撫了一下她的臉頰,又覺得她這樣離得有些近了,難免不大自在,就想將她的腦袋往外移。


    誰知黎梨半夢半醒地拍開他,隨意就將手搭在了他的腰帶下方。


    陌生的觸感傳來,雲諫一僵,投去視線。


    她的手實在是小,搭在他身上十分顯眼,似乎握什麽都握不住的模樣。


    這念頭仿佛是燎原的星火,躍然旺盛了起來,想求個驗證似的,苗頭很快就不受控製地就竄成了樹,擦著她的手心,頂到她的額邊。


    雲諫的感覺更加明顯了,脊骨頓時麻了一半,他倒吸一口涼氣,屏著呼吸想要移開她。


    黎梨本就睡得不舒服,被碰了兩下就不樂意了,推著他含糊道:“你別動……”


    她隱約覺得有什麽擋在臉邊,便將手按了下去,幾乎握在手心裏:“你讓我再睡一會兒……”


    束縛感既輕且柔,因著握不穩還會無意識挪移,雲諫頭皮都要炸了,忍著聲掰她:“不可以黎梨,再握下去,你今晚都別想睡了。”


    黎梨神思迷蒙,似乎聽出了威脅,不由得委屈了起來。


    他不是才檢討了自己混賬,不該欺負她的麽?怎麽才一會兒又變卦了,還有……


    他一直拿劍戳她做什麽?


    黎梨手裏握著劍柄,有些不服氣,卻發現這劍也是個轉眼不認人的,才被她送出去,就隻聽雲諫的話了。


    在她手裏很不服管教似的,偶爾隨雲諫的呼吸跳一下,甚至拍到她的臉上,簡直是要造反了。


    黎梨可不受這樣的氣,要將它拔出劍鞘來教訓,然而才來回拔了兩下,就猛然被人攥住了腕子,一把將她拉了起來。


    黎梨驟然驚醒過來,幾乎懵了一瞬。


    “怎,怎麽了?”


    雲諫臉色漲紅,攥著她的手也是僵的。


    他調息好半晌才勉強平複些,強作鎮定道:“……雨停了,我們回去吧。”


    雨夜衝淨了浮塵,清澄的空氣緩緩沁入鼻息,格外助人心定。


    雲諫走得極慢,拖了許久才將自己的馬牽過來,黎梨好奇地打量著。


    雲諫:“第一次騎馬?”


    黎梨點點頭。


    雲諫:“沒事,交給我就好。”


    他看了眼她的繁瑣裙衫,示意她將手搭上他的肩。


    黎梨依言抬手。


    他還要略彎些腰遷就她,黎梨見著他俯身過來,而後腰間一緊,有道箍力將她穩穩托上了馬背。


    她還未反應過來,雲諫便緊跟著上馬坐到她身後。


    他伸手去拉馬韁,十分自然地將她按到自己懷裏。


    “我慢慢騎,天還未亮,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二人一路不再說話,雲諫門清路熟,挑了最平穩的道路繞山而行,很快就察覺到她的呼吸漸漸放緩了。


    ……還真能睡著啊。


    雲諫環抱著她,懷裏的人倚靠得放心托膽,青絲就蹭著他的下頜,隨著馬步晃蕩。


    這樣的親近,一個月之前,他甚至想都不敢想。


    於是身下的馬走得更慢了。


    短短一程山路,愣是走了小半夜,直到臨近日出,巍峨的學府終於隱隱出現在遠路盡頭。


    黎梨似有所感,半夢半醒間淺淺抬眼,碰巧就撞見萬道霞光自東方天際迸發而出。


    日出了。


    明華蔓延過來,眼前的蔥綠山川被晨光寸寸照亮,將昏暗涼秋向後驅散,今晨的第一道暖意落到相依的二人身上。


    “真好看,雲蒸霞蔚,比佛寺的塑像金光漂亮多了。”


    她迷迷糊糊地,拍拍雲諫的手:


    “你許個願吧。”


    雲諫看著初霞落在她臉上,像覆了層光亮金邊,毛絨又柔和,他在心裏回道,他的願望許向佛祖、許向新陽都沒有用。


    但她要求了,他倒是可以許向她。


    “好。”


    少年半摟著懷裏的人兒,嗓音虔誠:“我想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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