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府神仙瓦,華宮玉珠簾。


    此時林皇後所在的鳳藻宮裏,朝陽公主正來回踱步。


    她麵前一溜兒的青裝宮女,人人手裏捧著托盤,上麵不是金銀就是珠寶。


    沈長殷在這些金閃閃的物件裏挑揀。


    不知為何,覺得自家那位病弱表姐,未來的皇嫂,未必會喜歡這些東西。


    她輕描淡寫道:“哥哥都回京了,還要忙著跟父皇和舅舅談事,婚姻大事少不得放在一邊,母後您急也沒用。”


    坐在主位之上的林皇後美目光豔而盛,雖年逾四十,仍舊姿儀萬方,一身鳳袍,莊重雍容,猶如一株理應盛放在九重宮闕之上的華貴牡丹。


    林皇後見她一臉不打緊,輕笑搖頭,提醒道:“你哥哥的太子妃早就定下了,是你父皇近來憂慮你的駙馬人選,你要是自己有喜歡的,可要早早告訴我。”


    沈長殷聞言皺眉,擺手示意,讓人將東西撤下。


    “換一批來。”


    林皇後眉眼間雋著溫意,見她不願說,才道:“沒有駙馬也無妨礙,隻是我看你像是已經有心上人了……”


    今夜宮宴,是太子得勝回朝的慶功宴。


    其餘的皇子自然落了下風。


    宮門口,二皇子沈元嘉一身藍袍,手中晃著一把折扇。


    冰天雪地裏搖著扇子,古怪得很。


    他生母是秦貴妃,雖不是正宮皇後,卻也是地位尊貴。


    有小太監跪在馬車旁,給他當腳凳,讓他踩著走下馬車。


    同在宮門口,與他相鄰的座駕亦是不俗,寶馬雕車,紅緞為簾,隱隱有梅香透出。


    顯然門第不凡,他又十分眼生。


    “這是誰家的?”


    候在一旁的小太監機靈道:“殿下,那是春家的。”


    “哦?相爺夫婦已經到了?”


    沈元嘉一臉意外,抬腳進宮。


    小太監彎著腰跟在他身後,小心解釋,“殿下,不是相爺夫婦,是他家大小姐。”


    “春家那位不是一直病著嗎?”


    “說是這幾日好了許多,到了宮門口,皇後娘娘身邊的掌事姑姑領著皇後娘娘賜下的暖轎來接的。”


    ……


    春念人進了宮,自然是要去鳳藻宮拜見自己這位皇後姨母的。


    隻是人剛到鳳藻宮門口,恰好就撞上了被找回來的林獻和沈元禧。


    林獻站在雪地裏,身披著雪氅,攏袖捧著畫雀金絲袖爐,十分尊養,一開口就不是善茬。


    “寧姑姑,春念人那個短命鬼回來了?沒人告訴我啊!”


    沈元禧被他的話嚇得背脊一涼,把他往後拉,就差捂了他嘴。


    這冬日冷風朔氣,可也沒這廝說出這話冷。


    寧姑姑作為鳳藻宮掌事,乃皇後心腹,深知林皇後十分疼愛林獻這個侄子,卻也不能為他而怠慢了春念人。


    “小侯爺,春小姐大病初愈,若是有個好歹,你也不好跟皇後娘娘和大將軍交代。”


    林獻隻是冷笑,瞅著雪地晃眼,目光這才挪向春念人所乘暖轎。


    他知春林兩家乃至皇家,讓這個短命鬼回來,就是為了讓她當太子妃。


    相府千金,有著當皇後的姨母,和一品柱國大將軍的舅舅。


    論家世,平京世家女之中,確實無人出自家這位表姐其右。


    可那又怎樣?


    一個病秧子,都不知道還能活幾年。


    被家族擺弄成一顆棋子,死也要讓她死在太子妃的位置上。


    就是為了家族的世代昌盛?


    惡心!


    “既然大病未愈,怎麽大冬月裏回京?莫非表姐急著嫁人,連命都可以不要了?”


    他這話可是在誅心了,數遍平京,除了他可沒人敢說這話兒。


    宮女太監們哪裏還顧得上天寒地凍,齊刷刷地跪了一地。


    寧姑姑嚴厲目光掃向他們。


    意思隻有一個。


    今天這裏的話要是傳出去半句,小心你們的腦袋。


    場麵一時冷下,暖轎裏卻響起一陣咳嗽,接著女子虛弱聲音傳來。


    “咳,寧姑姑,扶我出去。”


    地上跪著的宮婢們頭壓得更低了,半分不敢窺探這位貴女的容色。


    寧姑姑應聲站在轎簾外,抬手承起簾內探出的那隻纖細玉手。


    宮女垂頭上前拉開繡簾。


    美人眉鎖清愁,披著一件素色鶴氅,膚色勝雪,體態嬌弱。


    玉簪半挽青絲,餘絲鋪撒於削肩前後,眉似柳煙,唇染蓮色,呼吸如出山之霧。


    待她在雪地裏站定,那雙纖纖玉手輕交疊,纖長如牡丹花莖。


    一時之間,不消說雪地裏鴉雀無聲,呼吸似乎皆止定於此。


    待到飄飄渺渺氣不足的清咳聲再次響起,沈元禧才從驚豔中醒神。


    “表表表姐?”


    沈元禧是林皇後幼子,也是春念人表弟。


    他穿著喜慶紅袍,身披墨綠大氅,眼睛明快透亮,跟一旁脾氣古怪的林獻比,卻明顯活潑很多。


    春念人纖指緊捏著手帕,掩唇咳嗽。


    “咳咳,五殿下。”


    她咳好一陣才見好,看向林獻。


    “早前舅舅來信,提及表弟你停藥已近一載,如今看來,舊症未愈,又添嘴疾,大病在身,表弟還是及時就醫為妙。”


    林獻剛從她這張臉上回神,就聽見這番話,險些吐血。


    林夫人生林獻時難產,艱難產下一子,孩子卻有些先天不足。


    這先天不足便體現在了他的身量上。


    林獻雖非五尺之身,可在成年男子中,到底身量不顯。


    舊症未愈,又添嘴疾。


    春念人隻舊症未愈這一句,便誅心了。


    然而她仍覺不夠。


    林獻並非積仇性情,他隻是不忿家族將權欲傾軋在她身上,要她一介女子去承擔家族的使命。


    心是好的,話卻難聽。


    他更不明白,如今春林兩家雖有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可世家的前路,不是千年永盛,而是萬丈深淵。


    如果他隻會用嘴皮子宣泄不滿,日後春林兩家若有傾覆之難,他該當如何?


    她正想如何避開今夜宮宴,現下也順便給他個教訓。


    於是幽幽然看著他,霎時間捂嘴咳得撕心裂肺,她捏著手帕的玉指十分用力,骨節泛出慘白,看著嚇人。


    眾目睽睽之下,她咳聲漸息,無力靠著婢女,纖細玉指顫抖,手帕飄落在雪地裏。


    定睛一看竟咳出了血。


    這下在場眾人皆嚇白了臉。


    “快請太醫!”


    寧姑姑心下一慌,也得穩住將春念人扶進暖轎。


    而林獻站在雪地裏,眼見眾人火急火燎將春念人送進鳳藻宮。


    一切就好似發生在電光石火間。


    不等他表態,沈元禧拉著他叫苦連天。


    “完了完了,你都把表姐氣吐血的,回去肯定要被舅舅動家法的!


    快些想想,等會兒怎麽跟母後交代!”


    林獻扯回衣袖,冷聲嘴硬道:“這是我的事,跟你有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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