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播廳裏燈光暗下,然後浮起靜謐的藍。


    沈景州站在柔和湧動的光裏,手持麥克風,袖口的刺繡細碎折射出微光。


    在他身後另有一柱光落下,光影之間,春念人就坐在琴台邊。


    她穿著件國風水墨吊帶連衣裙,一身詩意與東方氣韻,清絕古雅。


    指若削蔥根,撫弦而過。


    曠遠琴音落下引人入勝。


    沈景州清微淡遠的嗓音緩隨而起。


    “原是你在處”


    “雲夢隨月出”


    “清水身段瀲灩了八百裏山樹”


    他的唱腔不複以往的華麗,台下觀眾頓時睜大了眼睛,震驚他在這個舞台上風格的轉變。


    緊接是滌蕩而來的琴音,舞台燈光漸換為冷絕的白,歌者轉音清越而上。


    驚豔人心的嗓音百轉千回,情感張力自上激蕩。


    與其說是不留痕跡的炫技,不如說是他的天賦此時此刻展現得淋漓盡致。


    直到曲終餘音落盡,觀眾鬆懈下不自知屏住的呼吸,呼喊著沈景州的名字。


    而特寫鏡頭裏,他從情緒裏抽離出來,緩緩睜開眼。


    立體五官上,那墨色深邃的眼底有星光匯聚,像西方神話裏天神的眼睛,璀璨而震撼。


    放下麥克風,彎腰向觀眾致謝,然後側身向弦樂團致謝,最後望向了琴台後收琴的春念人。


    他眼睛裏交相輝映的光,凝成了更清絕的山水風景。


    春念人抱著琴從舞台後撤下。


    出了演播廳,裏頭觀眾還在喊著沈景州第一,聲援的聲浪直至主持人上台控場才得以平息。


    沈景州卻已經在連廊裏等著她。


    樓外夜色正濃,他倚著連廊欄杆,仿佛深陷其中。


    夜風吹動著他的襯衫和發梢,沒有了年輕得誌的意氣,深沉得與夜融為一體。


    節目還沒結束,按照流程他現在應該要回休息室的。


    沈景州緩緩抬起頭,望著她提著琴走來。


    他眼神裏還是有些虛實難辨的恍惚,而另一些深遠而隱秘的情緒則是藏在了眼底。


    她還是像記憶裏那樣,不愛笑。


    像是一彎孤懸在無星之夜的冷月。


    他剛剛讓陳謙找人問了一下,結合對圈內拜高踩低那些人的了解,也知道她之前受到了冷待。


    “酒店機票我幫你定好了,明天跟我們一班飛機回北市。”


    其實他清楚,合作方沒安排機酒,她也不會風餐露宿,但……


    好像知道她會拒絕說不用,所以不等她開口,他走上前提過她手裏的琴箱,轉身帶她下樓。


    春念人也隻好跟著他,看他經紀人不在這。


    “你不是還要繼續錄節目?”


    沈景州走進電梯,像黑曜石深邃的視線就這樣注視著她。


    “我退賽了,或者說,我的合同隻簽到這一期。”


    她敏銳感知到了他眼神裏的情緒,但很難說這該歸咎於是少年成年的蛻變,還是其他。


    電梯不算寬敞,兩人之間距離很近。


    近到沈景州可以清晰感受到,自己衣袖觸及到了春念人雪白的細臂。


    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過麵了,就像普通的高中同學一樣,畢業後各奔東西。


    他最多借由社交平台,或者別人不經意間提起的消息獲知她的近況。


    那些從未言明的情感一直壓縮角落裏,任憑時間呼嘯而過。


    即便後來他們之間無數糾葛,沈景州也沒有道明的契機。


    電梯安靜下到停車場。


    春念人看著電梯外除了一輛保姆車,還有輛低調的黑色私家車停在後麵。


    陳謙走上來跟沈景州說:“退賽的聲明已經發出去了,是你近來工作強度太大,決定在綜藝和專輯之間選擇全身心投入新專輯的錄製。”


    這個聲明早就擬好了,今夜的競演無論輸贏都會照安排發出,節目和他的熱度都會持續走高。


    沈景州一向不管公司這些營銷手段,從陳謙手裏接來車鑰匙,往私家車走去。


    陳謙轉頭看向了春念人,作為沈景州的經紀人,當然感覺到了這個女生出現以後自家藝人情緒上的變化。


    但他沒說什麽,還笑容客氣地跟她告別:“再見春老師。”


    春念人禮貌點頭回應,然後跟上沈景州的腳步。


    看他把琴放進了車後座,琴箱將位置占了,隻好拉開了一旁副駕駛的門。


    陳謙上了保姆車先離開,畢竟今晚爆點在沈景州身上,他需要帶走電視台外那些狗仔娛的注意。


    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陳謙那邊,也就沒人注意從另一出口悄然離開的黑色私家車。


    沿路的路燈陸續照下落在擋風玻璃上,將車裏兩人的虛影來回拉扯。


    十字路口亮起紅燈,車停在了斑馬線前。


    夜裏路上無人,沈景州視線落在車前被車燈照亮的區域。


    耳邊“嗡”的一聲,是春念人的手機在震動。


    春念人看著屏幕上亮起的名字,眼神微微轉向無奈,接起電話。


    那頭女孩古靈精怪,措辭奉承。


    “感謝親愛的老師‘施以貴手’,學生沒齒難忘!”


    春念人餘光帶過受害者沈景州,然後轉頭看向了窗外。


    “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放這麽多人鴿子,到底是去辦什麽重要事情了麽?”


    那邊回答她的是兩聲清澈愚蠢的笑。


    “老師我去參加《遺音》海選了。”


    “結果。”


    這邊幹脆利落地發問,對麵立馬開始假哭。


    “嗚嗚嗚,我被淘汰了老師。”


    春念人抬手落下車窗,語氣在南方深夏濕熱的夜風裏十分清涼。


    “那你現在不就有時間好好準備畢業論文了。”


    “老師,你好無情,好冷漠,好不關心我。”


    對麵開始睜眼說瞎話。


    “我東南西北分不清誒老師,這前麵是北還是西,這後麵是東還是南啊?這好黑,我好怕!”


    “有事就說。”


    “嗚嗚嗚,你的學生無家可歸啦啊~”


    她明明是有家不敢回。


    春念人深知自己這個學生的乖張狡黠,所以覺得腦仁疼。


    “身上有錢嗎?”


    “沒有。”


    春念人終於是閉上了眼。


    “定位發過來,我去接你。”


    “好的老師!愛你啾咪!”


    小姑娘說完就秒掛電話。


    春念人解脫一般拿下手機,掃了一眼通知欄彈出來的定位消息。


    沈景州知道跟她通電話的是誰。


    曲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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