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塵也曾想過,如果自己沒有選擇假死,選擇英勇的站出來,成為一個英雄,那麽結局是否會更好。


    他有這個自信,也有這個實力,諾克薩斯的士兵的單體實力甚至遠不如艾歐尼亞哪怕最普通的一個武僧。


    更別提離塵掌握的,是一類能夠造成大規模群傷的武技。


    但是他選擇了不。


    如果艾瑞莉婭的家人不死,她就無法成為將來的刀鋒舞者,也許就沒有人會帶領艾歐尼亞人反抗諾克薩斯的侵略,曆史將被徹底改寫。


    他不敢賭,賭錯了,失去的將是艾歐尼亞千千萬萬無辜人的生命,如果沒有挺立之戰的影響,他不敢確定,艾歐尼亞的名字是否會被從地圖上抹去。


    這對艾瑞莉婭很不公平,離塵的出現,讓她原本可以作為一個快樂的女孩,無憂無慮的生活下去,裏托一家是如此信任他,他卻選擇了眼睜睜看著家人死去。


    雖然艾瑞莉婭的命運重回正軌,也如預料中那般,成為了反抗勢力的代表,但離塵心中的愧疚卻是絲毫沒有減少。


    離塵聽著周圍討論著均衡教派巨變的遊俠,將幾枚銅幣扔在桌上,緊了緊身上的雨披,起身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艾瑞莉婭的故事已經板上釘釘,現在他還有其他需要確定的地方,興許等到一切結束後,他會親自去到師父和母親的墳前,給他們賠罪。


    ……


    正如同離塵這樣小有所成的武者也能輕鬆擊退一整支戰團,艾歐尼亞有著許許多多的能人異士,之所以會被諾克薩斯的凡人軍隊逼到如此境地,隻是因為那可笑的傳統,教導人們不要用暴力解決問題。


    但是很顯然,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有商量的餘地。


    諾克薩斯人隻信奉武力,尊崇力量。


    誠然艾歐尼亞擁有的力量是巨大的,是諾克薩斯無法比擬的,在高端戰力上,足以形成碾壓。


    但是,置之不用的力量,又有何意義?


    崴裏的道場中,亞索輕而易舉挑飛了永恩的武器,長刀在空中翻飛,筆直的插入地板,夕陽的金色光輝撒下,在狹長的走廊中折射出兄弟二人的模樣,兩人早已褪去多年前的稚嫩,成長為了氣血方剛的青年。


    永恩揉著略有些酸痛的手腕,看向誌得意滿的亞索。


    “你該駐守此地,亞索。”


    頓了頓,永恩補充道:“與素馬長老一起。”


    陽光透過茂密的秋葉,照出亞索驕傲的神情。


    “長老教我習武,就是要我上陣殺敵。”


    自小就好鬥的亞索,眼中閃爍著對戰鬥的渴望,永恩不禁歎了口氣。


    “你該做的,是守護劍塾,保護師傅,還有艾歐尼亞。”


    永恩說著,朝亞索身後的大門走去。


    “那我更應該慷慨赴戰!”


    亞索堅定的聲音從永恩身後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


    “我不會錯的,永恩。”


    永恩停在那柄長刀前,眼神中掠過一絲煎熬。


    “大錯已成,我難辭其咎……”


    他將長刀拔起,收回刀鞘,亞索不甘的將頭扭到一邊,望著漸漸墜落的夕陽。


    永恩的腳步越來越遠,亞索終究沒有忍住,再度看向了那個離去的背影,心中彌漫著淡淡的哀愁。


    自始至終,他隻是想和哥哥一同戰鬥,僅此而已。


    離塵蹲在樹幹茂密的枝葉中,周身靈力環繞,完美隱藏了自己的氣息,看著遠去的永恩和在原地駐足的亞索,默默鬆了口氣。


    劇情沒有變化,一切都在按原有的方向發展。


    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離塵露出了看似放鬆的神情,然而眉宇間那股煎熬,卻是怎麽也掩蓋不住的。


    諾克薩斯的軍隊依舊在艾歐尼亞各處肆意橫行,燒毀居民們的房屋,摧毀他們的寺院,殘忍的屠殺任何膽敢反抗的人。


    但當普雷希典戰鬥勝利的消息傳出,人們受到了挺立之戰的鼓舞,越來越多的青年開始活躍在前線,組建起一支支不可小覷的力量。


    這些擁有強大意誌與無限潛力的人們,讓諾克薩斯的侵略硬生生陷入了停滯,隱隱有了潰敗的趨勢。


    傳承千年的寺院教派中,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違背長老的教誨,運用自己所學的東西,毅然決然投入到反抗侵略的戰鬥中。


    而有些事情,遠不是刀劍能夠阻止的。


    在針對艾歐尼亞的戰爭中,諾克薩斯終於重視起了這片土地上的人民給他們帶來的阻力。


    在帝國高層的商議中,原本用來汙染艾歐尼亞土地的煉金藥劑被批準投入到對反抗軍的戰鬥中。


    崴裏附近的戰鬥持續了數天,許多民兵組織得到情報,有一支諾克薩斯的精英小隊即將通過某處戰場,對周圍的城鎮展開進攻。


    在艾歐尼亞當地主戰派的組織下,許多青壯年被武裝起來,派往這支小隊的必經之路,誓要把這裏變成埋葬入侵者的墳墓。


    ……


    幾天後


    離塵站在納沃利平原的一處山坡上,望著遠處激烈的戰場,忽然在一支諾克薩斯的部隊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位長相清秀的白發女軍官,背著一柄散發幽幽綠色光芒的巨劍,正指揮自己的部隊將一車奇怪的陶罐運送到前線。


    離塵認出了她。


    放逐之刃——銳雯


    銳雯本是一名戰爭孤兒,母親難產而死,父親死於諾克薩斯的入侵戰爭。


    失去父母庇護的銳雯自小便在一處農場中生活,為了不被諾克薩斯殘酷的生活淘汰,每天都拚了命的幹著各種繁重的農活。


    雖然是女孩,但銳雯幹起農活來比許多男孩都要利索,這也為她日後的軍旅生涯打下了基礎。


    終於在某天諾克薩斯一次征兵中,銳雯決心改變自己農奴的命運,成為了諾克薩斯軍隊中的一員,在帝國對外戰爭中,銳雯因常年勞動而鍛煉出的強壯體魄也在戰場上得到充分的展示,她揮舞著一把就連許多成年男子都無法駕馭的巨劍,在戰場中所向披靡,為帝國的開拓立下赫赫戰功,也因為她的出色表現,現任國王達克威爾賜予了她一柄鑲嵌了符文的黑石巨劍作為對這位勇猛戰士的嘉獎。


    此次針對艾歐尼亞的軍事行動中,自然少不了這位帝國精英的身影。


    就在昨夜,她接到一個命令,運送著一支裝滿奇怪的陶罐車隊橫穿納沃利平原的交戰區,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信息。


    沒有目的地,沒有目標。


    麵對這個奇怪的命令,下達任務的長官卻隻是告訴她,這次的任務是一次秘密行動,她隻需要帶著自己的部隊按照要求行動,除此之外,無需多問。


    雖然心中疑惑,但對帝國的忠誠還是促使銳雯接下了這個任務,並親自加入了護送。


    天空逐漸變得陰沉,厚重的雲層幾乎要墜落大地,一場罕見的暴雨正在醞釀。


    艾歐尼亞的土地雖然被煉金劇毒所侵蝕,對諾克薩斯軍隊的阻撓已經弱了許多,但在未能推進的納沃利平原,還是經常有各種來自艾歐尼亞土地的幹預,阻撓著他們前進的腳步。


    銳雯剛帶領部隊踏入交戰區,天空中厚重的烏雲也開始隆隆作響,不一會,大雨傾盆,本就難以行走的山路在雨水的衝刷下變得更為泥濘,加上不時出現的當地反抗軍的阻攔,行進速度異常緩慢。


    雨水隨著時間的衝刷慢慢匯聚,在常人無法注意到的角落匯聚成一條條小溪,將整片的山體慢慢分割。


    離塵站在山坡上,看向腳下因為雨水的衝刷而隱隱有崩塌趨勢的高地,戴上鬥笠,默默離開了這裏。


    銳雯手持大劍,將一名反抗軍的戰士深深砸進地裏,幹淨利落的終結了他的生命,看著腳邊流過的泥漿,心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加速前進!”


    銳雯高聲喊道,催促著車隊想要趕快離開這裏。


    但


    為時已晚。


    暴雨的連續衝刷讓山體開始鬆動,遠處的山澗傳來隆隆巨響。


    銳雯驚恐的看去,前方一股巨大的泥石流正以一種無可匹敵的姿態摧枯拉朽的碾碎一切,朝著自己衝來,而身側唯一能躲避的高地也隨著泥石流的到來轟然坍塌,大量的山體開始鬆裂,滑落,將幾個倒黴蛋直接掩埋。


    銳雯反應迅速,立刻跑到了車隊中一輛板車旁,緊緊靠在車身上,感受著毀天滅地的氣息從身旁掠過,將士兵們驚恐的叫聲連同他們本人一同淹沒。


    而隨著一切逐漸歸於平靜,銳雯從泥堆中爬出,將身旁求救的士兵從土裏刨出,有序的指揮著剩餘的士兵對同伴以及車隊展開搶救。


    一段時間後,部隊重新集結,但人數已經不足原先的一半。


    由於泥石流恐怖的破壞力,洶湧的泥漿和巨石摧毀了數輛板車,並將它們和負責護送的士兵裹進泥浪,不知帶到了何方。


    銳雯看著僅存的幾輛板車和部下,心中不由得一陣悲傷。


    但悲傷歸悲傷,戰爭就是這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正當她準備下令繼續前進時,一根箭矢從麵門擦過,筆直的釘在了她身後的板車上,銳雯頓感大事不妙,朝著箭矢射來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隊蓄勢待發的當地武裝正朝他們衝來。


    “準備迎戰!”


    銳雯高呼一聲,將大劍抬起,身旁的士兵也紛紛列好隊形,準備迎接這次的戰鬥。


    由於先前的災害,加之前幾輪遭遇戰的不斷消耗,泥石流又將銳雯的部隊衝散,麵對這一波新到來的敵人,他們毫無勝算,在囑咐一名士兵向後方部隊求援後,為了給援軍拖延時間,銳雯帶領著剩下的士兵在這裏堅守。


    巨劍在雨中揮舞,銳雯無情的收割著一個又一個朝自己衝來的艾歐尼亞人的生命,他們的鮮血伴隨著家鄉的雨水融入地下,將泥土染成腥味。


    隨著時間的流逝,銳雯帶領的部隊人數越來越少,眼看就要堅持不住。


    那所謂的援軍終於抵達了。


    在銳雯與一名不知來自何處的刀客交手數招後,敏銳的察覺到身後傳來的破空聲。


    銳雯本能的回頭看去,沒有援軍,飛來的,是一根燃燒的箭矢。


    那根箭矢穿過雨幕,在空中落下點點星火,最終準確的射到了身旁她拚死護送的板車上。


    幾乎就在箭矢抵達的一瞬間,那輛滿載陶罐的板車轟然爆炸,掀起陣陣火光,伴隨著或綠或紫的火焰,無情的將在場眾人吞噬,不分敵我。


    銳雯手中的符文巨劍爆發出奪目的綠色光芒,將她死死護住,但即便如此,隨著第一車陶罐的爆炸餘波將第二車陶罐引爆,一陣接一陣的強大衝擊依舊將她震暈過去,而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清楚的看到那名刀客被車上散發出的綠色烈焰吞噬,身上血肉迅速潰爛,最終在下一陣爆炸中被徹底融化,成了一堆碎渣。


    ……


    不知過了多久,銳雯才從昏迷中醒來,此時已經入夜,大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下,銳雯的身旁也因為雨水的衝刷堆滿泥土,她踉踉蹌蹌的在滿是燒焦屍體的戰場上站起身,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一切。


    在慘白的月光照耀下,能夠清楚的看到地上橫七豎八的躺滿了屍體,諾克薩斯殘破的軍旗跌倒在泥漿裏,艾歐尼亞人的屍體和諾克薩斯人的屍體混在一起。


    他們都被那詭異的綠色火焰吞噬,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塊完好的地方,像是燒了很久的焦炭一般躺在這裏,並且因為剛下過大雨,這些屍體旁的水坑裏還漂浮著許多灰燼,也許來自被焚毀的植物,衣服,也許來自他們燒焦的骨頭和血肉。


    每走一步,銳雯的腳下便會響起清脆的碎裂聲,那是踩在燒焦的屍體上,那些漆黑的骨頭碎裂的聲音。


    這裏麵有艾歐尼亞人,也有她的部隊,她的戰友。


    銳雯麻木的來到已經被焚毀的車輛旁,從灰燼中辨認出昔日同僚的屍體,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哀湧上心頭。


    她所忠誠的帝國背叛了她們。


    直到此時銳雯才明白,為何自己的任務沒有目標,沒有目的地,又為何要從抵抗最激烈的交戰區穿過。


    他們隻是用來運送這些恐怖武器與艾歐尼亞人同歸於盡的炮灰,帝國不在乎他們的死活,帝國隻是想知道這些詭異的武器究竟能在戰場上發揮多大的威力。


    選中銳雯的小隊,也隻是因為他們能比其他部隊走的更遠,更加深入戰場,能夠在犧牲時換取更多艾歐尼亞反抗軍的生命而已。


    望著手中帝國所給予的賞賜,銳雯隻覺得可笑,失望的情緒在心中蔓延,此時此刻,她隻想毀去這可笑的來自皇帝的嘉獎,以此來證明自己對諾克薩斯的失望,還有與過去告別的決心。


    但很顯然,能夠在如此恐怖爆炸中保護她毫發無損的巨劍,又豈是這麽輕易就能毀去的?


    銳雯想要丟棄這柄巨劍,卻又害怕巨劍回到諾克薩斯,在這群卑鄙的家夥的手中,繼續進行著殺戮。


    作為戰士,她可以忍受自己為國捐軀,在戰場上犧牲,但絕不能允許遭到帝國的背叛。


    最終,銳雯還是拿起了巨劍,最後看了一眼倒在泥土中諾克薩斯殘破的軍旗,朝著山穀深處的黑暗中走去。


    銳雯離開後不久,一名身穿藍色馬甲的劍客披著雨衣匆匆到來,看著地上的慘狀,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離塵躲在黑暗中,靜靜注視著場中那個熟悉的身影。


    這種躲在幕後偷窺的感覺讓他厭惡,卻又無可奈何。


    看著劍客蹣跚的腳步,離塵隻希望當他回家後能夠不要像來時這麽衝動。


    故事的兩位主角已經到齊,離塵放心的離開了這裏。


    保險起見,他還需要監視銳雯一段時間。


    回頭看了一眼戰場上發愣的身影,離塵露出愧疚的表情。


    抱歉,亞索,我本可以改變你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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