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凋零,枯葉落盡,遷徙的鳥群從雲上飛過,逃離著還未臨近的冬意。


    越過潔白的院牆,離塵仿佛穿越了一道神秘的屏障。跟隨卡欣娜的腳步,穿梭於由綠植精心修剪而成的門廊之中,仿佛穿過條片綠色的隧道,在植被間留下的空隙裏,能看到許許多多的傭人在院子裏的其他地方修剪,一片忙碌的景象。


    再次穿過一條由白色石柱組成的走廊,兩人在一幢巨大而宏偉的古堡門前停下了腳步。


    高聳的尖頂直插雲霄,仿佛在訴說著過去的輝煌。


    牆壁由巨大的石塊砌成,歲月的侵蝕使其略顯斑駁,但卻增添了一份滄桑的美感。


    正對院子的方向,一扇沉重的木門緊閉著,門上鑲嵌著鐵質的裝飾,顯示出幾分莊重與神秘。


    卡欣娜朝著離塵欠身一禮,兩旁靜待的侍者便在她的指揮下推開大門,將他請進了古堡。


    “那麽請你在這裏坐一會吧,我去通知母親一聲,她應該在樓上接待冕衛家的客人。”


    卡欣娜說完,便提著裙子上了樓,消失在旋轉的階梯上。


    離塵自然不是閑得住的人,起身打量起這裏的布局。


    大廳內寬敞而空曠,依靠幾根雕刻精美的石柱支撐起二樓的重量。


    此時正值下午,陽光向著西邊偏移,透過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灑下斑斕的光影。


    離塵看向正前方,牆壁上掛著的畫像,穿著華貴的禮服,手持一把閃著寒光的軍刀,畫像中的人不怒自威,氣宇軒昂,應當是布維爾家族的先祖畫像。


    左側的牆壁上掛著幾條不同風格的掛毯,修建了一個小小的圓形舞台,上麵擺放著一張矮矮的方凳,似乎是用於某種演出。


    離塵聽到樓上走廊傳來的聲音,悄悄坐了回去。


    “我跟你說,妹妹,今天我在路上撿到一個跟你故事裏一模一樣的帥哥,而且還是一個艾歐尼亞人,你見到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似乎是卡欣娜遇到了自己妹妹,正在和她聊天。


    無關緊要。


    “好了,你先下去替我招待一下這位客人,他來家裏是有正事的,我得通知母親一聲,那他就交給你啦!”


    腳步聲再次響起,離塵聽到一陣推門聲,隨後走廊歸於寂靜。


    離塵聽到樓上傳來一陣微不可聞的歎息,隨後便想起有人下樓的聲音。


    木板清脆的響,一襲藍色的長裙出現在視線裏。


    卡欣娜的妹妹來了,離塵急忙起身。


    隨著來人的接近,對方的樣貌也一點點展現在離塵眼前。


    一頭湛藍的長發被綁成兩隻俏皮的馬尾,發尖上淡淡的金色,不知是夕陽的光暈,還是本來的顏色,溫柔似水的灰藍色眼眸,呆呆注視著離塵。


    離塵也呆呆的看著她。


    “娑娜?”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離塵五歲那年,在格蕾雅懷裏見到的娑娜。


    時過境遷,如今的娑娜也出落的亭亭玉立,褪去些許稚嫩,長成了大家閨秀,與她與生俱來的優雅氣質愈加吻合。


    離塵的心中一陣慌亂,突如其來的見麵,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離塵默默閉上眼睛,心中五味雜陳。


    尋找娑娜,是他來德瑪西亞的原因。


    但是當他真的見到娑娜後,卻再一次想要逃避。


    他不知道該以何種方式去麵對對方,他曾辜負了所有人,在他們最需要自己的時候選擇了逃離,又在大家重新開始生活後,出現在他們麵前。


    娑娜對離塵的到來十分欣喜,離塵的心中卻越加煎熬。


    他是一個騙子,欺騙著自己,欺騙著所有人。


    他是一個逃兵,逃避了戰爭,逃避了責任。


    也許他根本就不該來到這裏,即使沒有他,娑娜也能生活的很好。


    愧疚,不安與痛苦,一點點占據了他的內心,他想要道歉,卻無法開口,他想要懺悔,卻沒有資格。


    但,不論離塵此刻怎麽想。


    娑娜也隻是露出了記憶裏那個溫和的微笑,走上前輕輕抱住了他。


    “好久不見……”


    感受著懷裏的溫暖,那無處安放的雙手也輕輕抱住了對方,露出了滿是苦楚的微笑。


    他不想再辜負大家對他的好意了。


    “好久不見,娑娜。”


    離塵輕聲說道,感受到胸前衣襟上滑落的眼淚。


    娑娜抬起頭,摩挲著離塵飽經風霜的臉,依舊如記憶裏那般俊俏,卻少了一些溫柔,多了幾分疏離。


    “約書亞先生說,你為了保護村莊,把諾克薩斯人給引走了,生死未卜,我和小沫姐姐以為,你再也回不來了,還傷心了很久呢。”


    娑娜臉上掛滿淚珠,嘴角的笑容滿是甜蜜。


    像是某種珍貴的東西失而複得,她能感受到的,隻有無盡的喜悅。


    “如果你真的死了,那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人聽得到我的聲音了……”


    娑娜輕輕靠在離塵懷裏,眼淚一顆顆掉了出來。


    “娑娜……”


    離塵的視線有些模糊,他想要開口承認自己的罪行,但看著對方欣喜的模樣,卻不忍打破這份虛假的美好幻想。


    在大家眼裏,他是一個英雄。


    一個為了保護村莊,獨自迎戰敵人,生死未知的英雄。


    但其中的卑劣與自私,懦弱與謊言,就像那天森林裏浸透的鮮血,除了離塵自己,沒有人知道,那是如何的一種滋味。


    “你在德瑪西亞,過的還好嗎?”


    離塵將愧疚和煎熬默默從眼底隱去,在贖清自己的罪孽之前,他沒有資格認錯。


    “爸爸媽媽對我都很好,姐姐也是,就像修道院的大家,我在這裏很開心。”


    娑娜露出甜甜的笑容,從離塵懷中慢慢離開,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紅暈。


    “我去給你拿點吃的吧,你一定餓了。”


    娑娜衝離塵笑了笑,匆匆轉身準備樓。


    直到這時,二人才發現了樓梯上站著的卡欣娜與樂斯塔拉夫人。


    母女二人臉上都寫滿了震驚,不可思議的看著離塵。


    娑娜尷尬的躲在離塵身後,這種情況,她用手語是沒法解釋的。


    “娑娜從沒和別人這麽親近過……”


    卡欣娜一邊搖頭,一邊不可置信的說道。


    樂斯塔拉夫人倒是有了一些猜想,衝離塵身後的娑娜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我還想著,該怎麽幫你尋找家人,看來,倒是不用了。”


    有時候,世界就是這樣奇妙。


    你每天都能見到的人和物,是別人日思夜想,都要得到的珍寶。


    簡單的和離塵聊了一會,樂斯塔拉夫人便帶著卡欣娜回到樓上,繼續招待家裏的貴族客人,讓娑娜好好和親人團聚。


    在娑娜的帶領下,二人沿著樓梯盤旋而上,來到了古堡的塔樓。


    從這裏可以俯瞰整個王都的美景,遠處綠樹成蔭,山巒連綿起伏,宛如巨龍蜿蜒伸展。


    城內車水馬龍,高樓林立,一片繁華。


    塔樓的房間布置簡潔而古樸,擺放著一些古老的家具和裝飾品,獨特的艾歐尼亞風格,讓人仿佛穿越回了過去的時光。


    “這些東西,都是我剛來的時候,母親為我布置的。她擔心我太想念家鄉,費盡心思的買了很多艾歐尼亞的東西,希望我能在這裏感受到家鄉的味道。”


    嗅著空氣中的淡淡清香,離塵的內心平複許多,打量著房間內的一切。


    “你當時就睡這裏嗎?”


    雖然閣樓算不上陰暗,但狹窄的環境還是讓離塵有些擔心。


    娑娜輕輕搖了搖頭。


    “卡欣娜姐姐很喜歡我,這幾年,我們都一塊睡,不過她總喜歡踢被子。”


    聽著娑娜的話,離塵微微一笑,心中的沉重被驅散了不少。


    “我還以為……”


    離塵忽然頓住了,他似乎沒有資格為娑娜打抱不平。


    況且,布維爾家族並沒有虧待她。


    “這裏隻是雜物間啦,是去年的時候,我才請傭人們把這些東西搬過來的,你就不用擔心了。”


    離塵點了點頭,娑娜微微一笑,拉著他,走上前,推開了閣樓的玻璃窗。


    遠處的山風從窗外吹入,娑娜的藍發在夕陽下鍍上一層耀眼的光。


    二人趴在窗邊不約而同的閉上了眼睛,感受著愜意的清爽。


    兩人心中都有著千言萬語,但彼此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沉默。


    娑娜本就是個安靜的女孩,離塵也是比較沉悶的性格。


    如果換成其他人,說不定已經開始在德瑪西亞的大街小巷,瘋狂的玩耍了。


    但是這兩人湊到一起,卻並沒有將內心的情感熾烈的表達。


    直到夕陽墜落,天邊的薄暮漸漸爬上雲頭,娑娜才緩緩開口。


    “我聽說,艾歐尼亞的戰爭已經結束了,修道院的大家都還好嗎?”


    自從那次離開後,離塵已經很久沒有回到修道院了,麵對娑娜的問題,他也沒法回答,隻能誠實的搖了搖頭。


    “聽說孩子們被送上了德瑪西亞的商船,我就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擔心被諾克薩斯的軍艦俘虜,我就坐上一艘開往弗雷爾卓德東邊港口的商船,從弗雷爾卓德一路橫跨邊境,這才來到了德瑪西亞。”


    雖然離塵嘴上說的輕鬆,但娑娜明白,那裏的風雪,不是那麽容易就能穿越的。


    她輕輕抱了抱離塵。


    “辛苦了,離塵哥哥。”


    兩人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仿佛又回到了小的時候。


    “你呢,娑娜,從艾歐尼亞來到德瑪西亞,還順利嗎?”


    娑娜想起了那艘商船,想起每一次經過風暴時的晃動。


    她想起那盞晃悠悠的煤燈,在每一次從諾克薩斯手裏逃脫時,掛在船艙的柱子上閃爍,想起孩子們害怕的聚在一起,她在搖晃的船艙裏,用琴聲安撫大家。


    “一路順利。”


    娑娜笑了笑,將眼前的發絲攬到耳後。


    那艘載著孩子們離開艾歐尼亞的商船,將她帶離故鄉,遠離了熟悉的土地,熟悉的人和物。


    路途自然不會平坦,不過那都已經過去了。


    “你有見到小沫姐姐了嗎?”


    娑娜偏過頭問道。


    離塵搖了搖頭,輕輕歎息。


    “沒有。”


    娑娜露出疑惑的表情,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麽,不再言語,臉上露出擔憂的表情。


    好在離塵沒有發現她的異常,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默默祈禱著。


    天邊最後一絲霞光散去,夜幕降臨,二人也在侍者的催促中來到了餐廳。


    “做了很多菜呢,看上去應該是專門歡迎你的。”


    樂斯塔拉夫人親切的給了離塵一個擁抱,無形中算是肯定了娑娜的話。


    “真是抱歉,今天家裏來了客人,這麽晚了才招待你。”


    樂斯塔拉夫人很是不好意思,急忙將離塵安排入座。


    “今晚用餐的人都是我們自己家的人,你是娑娜的哥哥,自然也算是我們的家人,不用拘謹,隨意就好,隻是我們的廚子,可能做的菜不太合你胃口。”


    離塵沒有在意,微笑著點了點頭,隨後便坐在了座位上。


    娑娜衝他歉意一笑,來到卡欣娜身邊坐下,兩人接頭交耳的不知道在聊些什麽。


    不過離塵隻能聽得到卡欣娜的聲音,娑娜則是使用手語和姐姐交流著,看上去關係匪淺。


    不多時,一個身穿戎裝的中年人走了進來,樂斯塔拉急忙起身招呼他落座,一邊走一邊向他介紹著。


    “那位是我的父親,巴雷特.布維爾先生,是一個很細心的人。”


    娑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離塵急忙起身向巴雷特致禮。


    “倒是挺有禮貌的,不過不用客氣,你是我女兒的親人,自然也是我們布維爾家的朋友,請坐吧。”


    樂斯塔拉曾經和巴雷特談起過離塵的故事,隻是誰也沒想到,對方心心念念想要尋找的親人,就是自己之前和太太在光照者那裏收養的艾歐尼亞女孩。


    不得不說,這也算是一種緣分。


    待到眾人入座,晚宴這才算是開始。


    由樂斯塔拉夫人牽頭,為離塵一一介紹起自己家的成員。


    “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丈夫,也是布維爾家族當前的話事人,他在軍中任職,卡欣娜是我的女兒,也是布維爾家族未來的繼承人,娑娜和我,就不多介紹了,你都認識,那麽也請你介紹一下自己吧,讓卡欣娜他們認識認識你。”


    離塵看了看娑娜,微微一笑。


    “樂斯塔拉夫人,巴雷特大人,還有卡欣娜小姐。雖然這樣說可能很不禮貌,不過我隻是一個會做點飯的艾歐尼亞人罷了,沒什麽好介紹的,如果不嫌棄的話,你們可以叫我離塵。”


    巴雷特與樂斯塔拉對視一眼,微微一笑。


    “倒也是個進退有度的少年,入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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