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下城區還遠遠稱不上巢都最糟糕的地方。


    在吵吵嚷嚷的難民營附近,還有這麽一個地方。


    因為處於大量的排氣管附近,它氣溫悶熱。


    周遭堆滿經過分類的垃圾,由於有尚可回收的部分,因此沒有直接送到混沌熔爐中。


    但這也導致其環境注定好不了,髒水橫流,也沒有正經的路,一到下雨就十分腥臭泥濘。


    整個區域就沒幾塊幹燥的地方,僅有的幾處,也被逃到此處的流浪漢們,搭滿了棚窩。


    畢竟…這裏唯一的優點,就是環境惡劣到連城衛軍都不會巡查。


    總而言之,是個藏汙納垢的好地方。


    一般來說,大白天裏,流浪漢們都會外出,或去覓食要飯,或被幾個銅鷹雇傭,做日結的垃圾分類,一般直到傍晚才會回來。


    這活一天不幹,第二天就得餓肚子,所以大白天通常是沒有人的。


    但今天稍稍有點例外,其中一個棚屋的第八任主人,一個無名的流浪漢,正捂著肚子,在被窩中瑟瑟發抖。


    他頭發髒亂看不出原來的色彩,嘴唇發紫瞳孔泛白,渾身浮現著很多紫色的血管。


    簡單來說,情況真的十分不妙。


    抓住那張破爛的深綠色被子,流浪漢不斷的蹬腿打滾。


    此刻的他,十分的懊惱。


    因為這幾天他吃了很多海魚,不得不懷疑難道是食物中毒了嗎?


    尋常人遇到這種情況,其實上個廁所就好。


    但因為食物中缺乏油脂,流浪漢們大多有嚴重的…那啥,所以他們連這條路都走不通。


    輾轉反側,這個男人的眼中噙滿了悔恨的淚水。


    要是自己沒有陷入那個連環騙局而丟掉全副身家,遇到這種小事,自己是完全請得起城裏最好的醫生的。


    可現在,他感到自己快死了。


    緩緩拉起爛被子蓋住腦袋,因為被子長度不夠,那肮髒的雙腳露了出來。


    如果自己真的病死在這裏,恐怕連收屍人都不會有,所以必須在臨死前手動蓋上布。


    “踏踏踏…”


    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傳來,流浪漢暗道不妙。


    糟糕,是城衛軍,還是來進行秘密交易的黑幫?!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情況,但絕對不是好事。


    強忍著身體的不適,流浪漢蜷縮起來收起雙腳,裝作一堆人畜無害的爛被子,大氣也不敢出。


    “嘩啦啦啦!”


    剛剛還死死拽拽著爛被子,被人猛地扯走,流浪漢完全暴露了出來,再無遮掩。


    突如其來的陽光,讓他感到十分刺眼,連忙捂住了眼睛。


    沒想到,下一秒,手就被一個陌生人強硬地掰開了。


    流浪漢不得不睜大眼睛,看著眼前一大群穿著囂張服飾的壯漢。


    他們大部分都身強力壯,開襟的衣服裏全是肌肉和刺青,沒有一個看起來好惹的。


    “啪啪啪~”


    一陣生硬的掌聲傳來,人群中,緩緩走出了一個肥壯的漢子:


    “讓我瞧瞧,讓我瞧瞧…這不是欠了我幾萬金龍,然後不翼而飛的布魯克先生嗎?”


    流浪漢見狀,一臉僵硬地打著招呼:


    “烏,烏亞大哥…是,是你們啊?…嗷嗚!”


    肥壯漢子提起靴子,對準了流浪漢的腳掌一腳猛踩!


    隻聽見哢嚓一聲,流浪漢痛得慘叫連連!


    “現在知道叫我大哥了嗎?!早他媽去哪去了,我看你躲得很開心嘛!


    “別以為裝失蹤就能把欠我的賬一筆勾銷!市政廳的人把你供出來了,他說你早已把公家的錢卷走,順勢潛逃走了!”


    “這,這…”流浪漢…不,布魯克聽了,臉上苦澀不已。


    ……


    曾經的布魯克,有個富裕的家庭,在經商的同時,還有一份在市政廳的體麵工作,掌管民生用品采購事宜。


    但大半個月前,一個名為『王謙』的異邦年輕人找到他,說是有一個極佳的投資機會。


    這個彬彬有禮的年輕人,帶來了很多他見所未見的奇妙產品。


    至於原理,是他聞所未聞的異邦知識,甚至連大規模投產的流水線如何打造,王謙也有詳細介紹。


    不僅如此,那年輕人向他講述了『公司』和『股份』的概念,非常深奧,遠遠領先於現在的商會製度,讓布魯克深感此子是個商業天才。


    王謙還說,隻需要投入一點點錢,就能拿到最有價值的『原始股』。


    一旦產品順利投產,不管以後公司擴張得多大,他都能躺在功勞簿上狠狠地吃那什麽…對,分紅!


    出於商人的敏銳嗅覺,他預感到這些產品一定會大賣!


    成為天使投資人的機會,時不再來!


    但是,他也沒有完全信任王謙這個人。


    保險起見,他和王謙簽訂了『靈魂綁定』的商業合同。


    這種由『繁花銀行』出品的魔法合同,盡管手續費極高,但效果毋庸置疑。


    一旦違約,過錯一方的靈魂便會燃燒殆盡,徹底成為行屍走肉…


    …有了『靈魂契約,這下,可謂萬無一失。


    布魯克放心拿出了積蓄多年的錢。


    不過,後來隨著投入越來越多,布魯克感到不對勁了。


    但那邊用自己誠信的靈魂擔保,真的隻差一點點錢了,很快這些投資就能回本,自己就能當那個什麽…對,原始股東了!


    到了最後,他不光借遍了親戚朋友,甚至連高利貸,還有市政廳的公款都挪用了。


    投入一切卻連個聲響都沒得的布魯克,怎麽都不肯相信自己被騙了。


    畢竟靈魂契約擺在那裏,王謙怎麽可能騙自己呢?


    一定是投資還不夠…


    …現在想來自己真是個笨蛋啊。


    因為這份貪念,自己現在落到了如此的下場啊…


    ……


    看到布魯克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烏亞帶領的一眾打手也是努力:


    “怎麽了,說話啊!別裝死,哭也算時間!”


    布魯克跪地連忙求饒道:


    “我,我現在真的沒錢,你看我都混成這個樣子了,我已經十幾天沒吃過一頓正經的飯了…”


    嘩啦啦!


    一盆冷水澆了布魯克身!


    他瞬間濕透,冷得瑟瑟發抖。


    趕緊擦掉迷住眼睛的水,臉上的油汙也被擦掉,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看起來十分飽滿有肉。


    那潑水的瘦猴小弟一看就怒了:


    “你騙誰呢?沒錢的的臉能那麽圓?!一看就是吃得比老子都好!”


    “我沒騙人,我,我確實餓了很多天”


    提起腿,瘦猴猛地一腳踹在他的胸前:


    “tmd比老子還胖,還好意思在那裏說自己餓了十幾天!”


    一個聲音小聲的嘀咕著:“就是就是,跟著烏亞哥混,我們三天餓九頓,這家夥太氣人了!”


    “誰說的?!剛才誰說的?!”猛地一拍紋了魔獸的肚子,烏亞一聽就怒了,


    “雞架都優先給你們吃了,你們怎麽有臉抱怨的!?”


    回過頭來,烏亞卻發現打手們都乖得像鷓鴣似的,沒人承認。


    但他很快就找到了瀉火目標,一巴掌扇在布魯克臉上:


    “快說,你把偷來的錢藏到哪裏了?!”


    “沒有,我真的沒有藏…那些早就被騙走了…”


    “還想狡辯,還想狡辯!看來你是皮癢了,不給點教訓是不行的了,打!給我狠狠的打!”


    小弟們聽了,紛紛湧上前來。


    “ 不是,烏亞大哥聽我解釋… ”


    可放高利貸又不是開始善堂的,壓根不想浪費時間聽他狡辯。


    了不起把人打到奄奄一息,就不信他不招。


    “砰砰!砰砰砰!”


    拳頭,靴子,鐵管,皮帶等等像雨點一樣砸在布魯克的身上,他被打得背過身來,抱頭蹲防。


    本來就破爛的衣服,沒多久被抽了個稀巴爛。


    下方的肉身,自然也是皮開肉綻。


    一般來說,打手需要讓負債人傷痕累累,痛苦萬分,又不真正傷及內髒筋骨,也就是所謂的皮外傷。


    但虐待別人這種事情…是很容易上頭的。


    很快就有新來的小弟就管不住心中的戾氣,手中的鐵管力量逐漸加重了幾分。


    叮!


    等等,什麽鬼聲音?


    一群打手所籠罩的陰影下,突然崩出了一串明顯的火花!


    這是怎麽回事?


    難道布魯克這狡猾的家夥,居然還在衣服裏藏了鏈子甲嗎?


    大家紛紛散開,讓光線進來。


    結果在陽光下一看,才發現那些閃爍著熠熠銀光的東西,根本不是什麽鏈甲。


    而是布魯克真皮層下埋著的…


    …銀色鱗片!!!


    仔細打量的話,布魯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完全變了個樣!


    他的皮膚四處開裂,但手腕,脊背,耳後,咽喉等等地方,居然冒出了一些帶黃邊的猩紅魚鰭!


    那魚鰭末端的骨刺是如此畸長和尖銳,仿佛隨便一動就能收割人命!


    眾打手暗道不妙,連連後退。


    “哐當!哇啦!”


    被這麽一碰,瘦猴身後的金屬廢料垃圾頃刻顛覆,塵土飛揚,徹底堵住了他們的退路!


    隻見布魯克緩緩站起,身上多處皮膚開始脫落,上麵帶血的鱗片,熠熠生輝。


    他腦袋微垂,肮髒得宛如海帶的頭發完全擋住了麵部。


    這架勢,讓烏亞徹底慌了:


    “布魯克,你,你怎麽了,不,不要再裝神弄鬼好嗎?”


    但布魯克伸出一隻手,開始不斷抓撓自己的臉:


    “癢,好癢…”


    他撓啊撓啊,一些血肉開始窸窸窣窣地掉落地上,看得人心驚膽戰。


    爬上身前的金屬廢料山,烏亞連忙喊道:


    “這家夥很不妙,你們幫我擋住他,讓我先撤退!”


    連老大都要逃跑了,老打手見狀,已經悄然在尋找退路了。


    但幾個新來的小弟有點搞不清狀況,還真的走上前去了。


    他們一點一點地靠近著…


    …渾身血肉模糊的布魯克。


    踏踏踏。


    一步,兩步,三步。


    就在他們邁入約莫半米的範圍時。


    “嘎嘎嘎啊啊啊!!!”


    猛地抬起頭嘶吼著,布魯克那張耷拉著的殘破臉皮下,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一張臃腫的,畸形的魚人臉!


    快爬到廢料山頂的烏亞回頭一看,嚇得魂飛魄散!


    那鋸齒一樣的亂牙,比他昨晚點的那個姑娘,張開嘴後那翹起的齙牙還要可怕!


    不用想,就知道隻要被咬到,一定會皮開肉綻!


    “哢嚓哢嚓哢嚓~”


    毫無征兆地,布魯克鬼畜地伸出魚腦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瞬間咬向了那三個新人的腦袋!


    兩個隻剩下脖子,轟然倒下!


    一個缺了小半邊腦子,依舊還能顫顫巍巍地倒退逃跑,簡直就是生命的奇跡!


    腦殘也有春天!


    轟隆!


    哎呀,才走兩步就倒下了。


    “殺人啦!快逃啊!”


    “媽媽,我不要死!”


    很好,這下炸鍋了。


    打手們紛紛扒拉金屬廢料山,這堆垃圾山開始鬆動,連爬在上麵的烏亞都能感到晃動,當場慌了:


    “等等,你們不要過來啊!!!”


    “烏亞老大,你這就不地道了,不能光顧著自己跑啊。”


    “笨蛋,別過來了!”


    轟隆隆隆隆!!!


    不出意外地,意外發生了。


    因為人數太多,那堆金屬廢料山不堪重負,發生了二次坍塌。


    現場塵土飛揚,不少人都被掩埋進了裏麵,首當其衝的就是烏亞!


    至於布魯克…不,魚人大哥…


    它不斷嘶吼著,周遭的水光突然變得暗淡了起來,連正常的光線也被吸入,就像無光的深海。


    “咕嚕嚕~咕嚕嚕~”


    隨即,它的身影開始若隱若現,憑空懸浮起來,像鯊魚一樣遊動著!


    隔著金屬廢料的縫隙看到這恐怖的一切,烏亞瞪大了眼睛。


    乖乖,都能在空氣中遊泳了,這怪物鐵定打不過啊!


    而且看起來還會吃人,還好自己現在被埋了,因禍得福啊…


    …哈哈哈,那家夥還徑直撞了過來,這堆鋼條能把它戳死!


    如此想著,空氣中卻突兀泛起一陣漣漪,然後…布魯克就不見了。


    “嘶哈!”


    就在烏亞十分疑惑的時候,一個猙獰的魚頭,突兀地從廢料間隙中冒了出來,對準自己張開了血盆大口。


    不,不可能!


    這裏是廢鐵堆,根本就沒有空間讓這個魚人怪物藏身,它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哇啊啊啊!!!”


    一聲聲慘叫,傳遍了廢料場,廢鐵的裂縫,滲出了粘稠的血跡。


    。。。


    平靜的一天過去了,小卡普無精打采地守著自己的銅器鋪子。


    用銅杯抿了口熱茶,他發現今天街上的水光,不曉得為何變得有些暗淡。


    不過畢竟是異界之光,興許是那個位麵出了問題,所以倒也沒有太過在意。


    看到街上遊蕩的『魅影』的次數,也明顯變多了。


    自從那場『魅影』風波之後,小卡普的鳴叫壺銷量直線下降,讓他懊惱不已。


    看來得研發些更有噱頭的銅器才行啊…


    …思索間,小卡普緩緩抬起了腦袋。


    因為他看到那些本來飄得好好的『魅影』,好像在緩緩升天。


    眼花了?


    揉揉眼睛,再次抬頭,才發現那些『魅影』已經集體積聚在『穹頂』上了。


    搞什麽?


    鏘!


    毫無征兆地,『魅影』頭上的光球散發出猛烈的強光!


    而那強化蜂蠟製造的穹頂,開始迅速變得透明!


    是的,透明,就像直接消失了一樣!


    除非很仔細看,才能看到有一層淡淡的虛影在殘留在那裏,連幾米的厚度都能隱約看到!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小卡普還會以為是『穹頂』收回去了!


    『穹頂』一旦消失,出現在外頭的,貌似是一個相當混亂的深海。


    咕嚕嚕~咕嚕嚕~


    隨著一連串的水聲,一個怪異的身影,遊曳在了恒溫結界外頭。


    那戰艦一樣的船頭,還有章魚一樣的尾部…不會錯的,是前些天出現的那頭深海怪物!


    它的身影越來越大,越來越近,眼看就要靠近『巢都』了!


    街上未眠的市民,都發出了驚恐的尖叫!


    該死的!


    嘭地關上厚重的實木店門,小卡普一腳踹開地毯,掀開了地下室的沉重銅門。


    裏麵的避難物資,大概能支持自己活過一周。


    祖父保佑,一定要讓最疼愛的外孫活下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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