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飯館外來了對母女,張望見裏頭,熱情道:“喲,大家夥終於又聚來了?肉菜夠不夠香不香啊?要不要我再弄點。”


    “你外頭忙了一天不夠累啊。”何屠戶放下碗站起來,“夠得,立寒小子跟捱一道做的。他手藝是你教的,你不放心?”


    說著話,他又把妻兒領上前,“說來也巧,咱們四家人,如今恰好四個娃,兩男兩女,甚好!”


    他介紹道:“來阿芳,這是老周家新來的孩子,庭霄小兒;這我媳婦,就隨你哥喊芳姨,我女兒小喬,跟你同歲,四月的。”


    周庭霄望著那高出何屠戶兩個腦袋的芳廚娘,那麵容上並無國色天香影子的小喬,頷首彎身:“芳姨,小喬妹妹。”


    見到他,何小喬眼閃星星, 脆脆的聲音都結巴了:“庭、庭霄哥哥、好!我、我叫小小小喬,今後多多多多關照!”


    芳廚娘也是眼前一亮,笑嗬嗬的:“果真是寒哥兒的弟弟麽,霄哥兒也是一樣的俊呢!甚好甚好……”語氣讓人一聽就知道她想把女兒和人家湊對。


    “好什麽好,一樣的招蜂引蝶,麻煩!”


    何屠戶雖然想要好女婿,但絲毫不想打周庭霄的主意,把女兒拉到一邊,哼著鼻子,“也不知以後得找多天仙的妹子才捂得住。”


    這話是說給芳廚娘聽的,讓她消了打周庭霄主意的念頭。


    招不招蜂蝶、捂不捂得住是其次,主要是這孩子身世成謎,暗藏隱患,真要出事他自個被牽連倒罷了,不能害女兒丈夫爹娘雙雙沒。


    周立寒哪裏聽不出何屠戶的忌憚,又倒了一碗酒,笑道:“來何爺,我再敬您一碗。日後您有什麽我能幫的,必赴湯蹈火絕不推辭。”


    “可別,捱就一殺豬的做飯的,能有什麽讓周總旗赴湯蹈火……”


    “那不是正巧嗎,我可以給您下湯當料,下爐當柴……”


    “滾滾滾……”


    這邊周立寒仍在跟幾個大人第二三四輪的敬酒,那邊陳瑰意挪到周庭霄旁邊,嘻嘻低笑:“得虧霄老弟你來了,喬妹子總算不盯著你哥看咯!”


    周庭霄:“……。”


    “這有什麽得不得虧的,反正陳姐姐你和我兄長都同過…板上釘釘了。”他小小聲地陰陽怪氣。


    陳瑰意大笑:“看來你哥還沒跟你說那件事啊……等你知道那件事就會明白,她跟我到底是什麽關係哈哈哈哈!”


    什麽事什麽關係啊,周庭霄狐疑地看看賣關子的陳瑰意,再看看逐漸喝紅了臉的兄長,不明所以。


    “你現在也不用好奇,等時機到了,你自然會知道。”陳瑰意望著周立寒,笑眼中帶著一絲幽遠。


    “總之把她當好哥哥就夠了。能做她的親友,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呢。”


    周庭霄默默地一同望住。


    嗯,他也這麽覺得。


    ......


    ......


    夜半子時二刻,周立寒晃晃悠悠地上了馬,終於帶著周庭霄回家。


    周庭霄還挺擔心的,看著周立寒兩個臉頰紅撲撲,眼睛也是半睜半眯,沒想到坐在馬上還挺穩當,一如既往地把他攏在身前。


    “寒露咯!晚上開始冷囉。”周立寒迎著夜風展臂一呼。


    她兩臂在風來時乍然鬆開,周庭霄兀地打了個寒顫。


    “唔,把我家小霄子給冷著了。”周立寒抬手又要解束袖,卻發現今天自己本來就穿的窄口,沒法解開抖開來擋風。


    於是她把外披短褐給脫了下來,“喏,穿著。”


    “不要,喝完酒容易著涼,兄長你穿著。”周庭霄果斷不接,並弱弱抗議,“能不能不叫我小霄子,聽起來像個公公。”


    “哈哈哈哈!你這把嫩嗓子,聽著倒真像個小公公。”周立寒大笑,打了個酒嗝,直接把衣服往他身前裹。


    “讓你穿就穿,你才容易著涼呢……就算我著涼,我也不用去找陳姨啊,但你著涼了肯定得麻煩陳姨,然後我又得多花錢。”


    好吧,有道理。周庭霄哦了一聲,把她的衣服往身上扶了扶。


    然後頭頂忽然靠下來一個下巴,後背也是驟然貼緊了一片並不扁平的身岸,身側也被兩隻臂膀攏緊。


    溫暖將他與寒夜分離。


    “這樣就不冷了吧?”夾著酒氣的話從頭上傳來,周立寒邊說邊笑嗬著氣,“小時候我娘就曾這樣……喔也是十歲,被關進柴房那次。”


    周庭霄心下一動,輕聲問:“兄長十歲被關柴房?為什麽?”


    “為什麽?咦,為什麽來著……”周立寒懵了一陣,有些失神的眸子眨了眨方想起,“哦!是因為把我弟給打了,哈哈哈哈哈!”


    “兄長會打弟弟?”周庭霄故作害怕地縮了下脖子,“為什麽?”


    “因為他罵我娘。”周立寒鼻子直哼哼,顯出些小神氣:


    “罵我我無所謂,但罵我娘就得挨揍……他跟你可不一樣,小我半年,夥食可比我好不知多少,高了我小半個頭,還又白又壯。但那又怎樣?哈哈,還不是被我摁在地上打!”


    周庭霄敏銳地捕捉到關鍵點,繼續輕輕地問:“他怎麽罵的?”


    “他罵我娘是個……”周立寒本要氣上頭地破口而出,但涼風一刮,又瞬間清醒了一些,收住話頭。


    “反正就是該打……但我除了打他一頓出氣,還能怎麽樣呢?誰讓他娘高貴呢,回頭我爹還不是護著他,照著家法加倍打我…倒也不敢把我打太狠,畢竟我這皮囊還有利用價值,索性把關進柴房思過。”


    周立寒忽然勒了馬,抬頭看天上被幾層薄雲籠罩的朦朧月亮。


    “嗯,那日晚上就是寒露,這樣的天,這樣的月。”她的語氣乍一聽很淡漠,卻又嚼出某種壓抑的濃烈情緒來:


    “但那裏很冷,比這裏冷得多……我娘夜半撬了鎖,提著一籠熱包子熱湯進來,但帶不來棉被,怕模樣笨重,易被發現。於是把外衫脫給我蓋,一整晚抱著我睡,期間我一打寒顫,她就攏得更緊一些。”


    周庭霄聽得啞然。


    原來,兄長對他的貼心與關懷,都來自於此。


    因為得到過母親的溫暖,所以在他也需要溫暖的時候,像自己得到過的那般,給予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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