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僅是一層分桃之情,沒有倫理親情約束,那他興許還沒什麽衝破的顧忌。”周立寒難得沒接她的玩笑,很冷靜道:


    “同樣,若僅有一層收養親情,他若知曉我是女子而生情愫,那也沒什麽衝破的顧忌。可若這兩層禁忌重疊,那要他突破的人倫束縛便厚了許多。這可以使他更理智麵對這些不該產生的感情。”


    話是似乎針對周庭霄說的,但其實,反過來是同樣對她自己有效。


    她若不坦白自己的女子身份,那她對於周庭霄而言,既是同性,又是至親。這兩個彰於世人麵前的關係,使她即便對周庭霄滋生情愫,也絕不能順之發展。


    她是在約束自己。


    陳瑰意縮了縮脖子:“你簡直比你姥爺還理智。你們家的理智基因是隔代遺傳的吧?”


    “什麽話,我娘也很理智的。”周立寒聽不得她說隔代,警告地瞥她。


    “我想也是,要沒有你娘的理智熏陶,我猜你也不會這樣處理未來可能發生的禁忌。”陳瑰意輕哼一聲,“我倒要看看,你今後能找到個什麽歸宿。”


    歸宿?周立寒失笑,如果八年前她沒有逃離京城,歸宿是早該有了。可如今麽……這個本該應用於所有同齡女子身上的詞,已經離她分外遙遠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歸宿是獻身家國天地,捐軀為公。”她用尚有些沙啞的聲音說,“而非囚於後宅,死於安樂。”


    陳瑰意打住話題:“不囚於後宅還好說,其他的,我不是很懂你們這些愛吃苦的人。”


    “不是愛吃苦,隻是總覺得如果活得太安樂,心裏不踏實。”


    “少想些七七八八的,你快把藥喝了,我睡去啦。”


    “去吧,好夢。”


    聽說周立寒醒了,何屠戶秦老匠他們倒不急著來。


    更別提周獵虎,一聽周庭霄說周立寒轉醒,次日一早就溜回山裏去了。


    繼周庭霄之後,第一個趕來看她的是樂台。


    樂台走進來時身上還有幾根雞毛和些灰。


    一進屋,看見她靠在床上,手裏捧著本書。


    往日上職皆是牢牢盤束的青絲,此時披散在後。背還是那麽削直,脖頸也不見彎探,微微頷首,默讀著手中書卷,神情專注而恬淡。


    嫻靜。


    樂台腦子裏第一個冒出這樣詭異又貼切的詞。


    如此模樣的周立寒讓他一時間凝住眼眸,有些難以辨認眼前之人,是否是往日在錦衣所為他辦事跑腿、與他強嘴爭論,還在除夕之夜隨他縱馬山川、剿匪救災的少年下屬。


    “怎麽,被陳姨趕了?”周立寒從書間抬眸,挑眉笑看他。


    樂台回過神,拋去一件小物,坐下來揀身上的髒東西,“可不是?為了來看周百戶你,我堂堂千戶,被個婦道人家用雞毛撣子趕都不走。”


    之前依周立寒的勸,樂台帶了妻子來找陳醫娘看。陳醫娘當然發現樂夫人的身體拖了很久都沒治的情況,為這事已經對樂台印象急轉直下,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除夕夜樂台又把周立寒給叫走剿匪,這一走還是九天九夜,最後還是樂台把人送來醫館的。送來時要不是陳醫娘急著探周立寒的情況,隻怕當天樂台就要被她打得半死。


    今日他來探病,陳醫娘隻是少他幾把雞毛撣子、當眾大罵都是輕的了。


    “陳大夫是真把你當親兒子啊。”樂台有些幽怨地說,“想不到咱們周百戶是人生贏家,嬌妻預定,丈母娘疼愛,弟弟出才,姥爺強悍。”


    “得了,您最好真能讓我當周百戶。”周立寒接過他丟來的東西,喔,是她不知何時丟落的荷包,“試百戶和百戶還差半品呢。”


    樂台瞪她:“開玩笑,你這回是立了大功了,去其他地方我還不敢保證,但在岩城,我能不給你升官嗎?我巴不得直接給你升千戶!”


    “您最好是。”周立寒悠哉地打了個哈欠,“我不在這幾日,所裏可一切安好?您還忙轉得開不?”


    一說這個樂台就愁眉苦臉:“安好是還安好,就是我人要忙傻了……不過也得虧你暈得是時候,起碼事情的麻煩部分你都解決完了。”


    “是吧,您看我多敬業,要暈倒也得挑時候,起碼幫您把麻煩解決了。”周立寒笑侃。


    卸下了平日在所裏的職業表情,卸下了之前在剿匪救災時的緊繃嚴肅,她舒然一笑,竟然真有幾分嫻淑的味道。


    加上烏發披身,恍惚地看,仿佛是個大病初愈的官家閨秀。


    樂台摁住眼睛搖搖頭,心想自己是真有些恍惚了。


    “你那天在所衙門前一跌不醒,是真把我嚇得要死。”他回想起來還心有餘悸,“你小子是腿還是屁股挨傷了?半個身子都是血,馬鞍上也暗紅一片。什麽時候傷的也沒講,早說早給你用藥止止!”


    “……,”來癸水能用什麽藥止啊?周立寒有些不自在地偏開頭,“我自己也沒發現啦。”


    “得了,反正你醒了,應該沒什麽後遺症吧?”樂台又瞅她幾眼,主要是如果真有後遺症,陳醫娘應該不會隻打他幾下就放進來了,“有個喜事。你猜猜?”


    周立寒太了解他了:“嫂子懷上了唄。”


    “你就不能多猜兩遍再猜出來,一點氣氛都沒有。”樂台的快樂少了一半。


    周立寒丟給他白眼:“等孩子生出來,母孩平安了再氣氛吧。你別高興太早疏忽大意,要更仔細嗬護嫂子才是。”


    “是是是,但你好歹恭喜我一下唄……”


    “恭維您又不是沒在別人那聽過,好話別人都說了,隻有我給您說些實在的……”


    “啊對對對……”


    周庭霄中午下學趕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身著錦織官服的倜儻男子跨坐在床邊,床上斜倚著雌雄莫辨的少年。談笑風生,一時分不清到底是夫妻相敬還是兄弟情深……


    於是他決定先走開,端了一盆熱水、拿了塊毛巾,再把自己順路買回來的小吃倒到碟子裏,兩手各端一盆進來。


    “兄長,我來了。”他站在門邊,帶著些小男孩的羞怯說。


    並將一碟的芋頭絲放在樂台麵前,把水盆擱在床頭,站在樂台和周立寒之,間隔斷二人的麵對麵,拿起毛巾沾水,輕輕細細地給周立寒擦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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