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北方京都的樂千戶府裏,樂台正煩躁的在書房踱步。


    “老池,你說我這樣做,周老弟會不會生我的氣?”


    他下首站著個衣著樸素但端正挺拔的青年,是從岩城錦衣所帶來的唯一親信池仵作。


    “升調之事,旁人求之不得。”池仵作規規矩矩答道,“大人請他入京,一可作恩情,二可作夥伴,三可作同僚,有何不好?”


    樂台一點沒被勸到:“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調入京啊,我就不想。三年前我要來的時候就問他了,你也知道,他的拒絕從不是矯情。”


    池仵作頭更低了:“那大人你就說你想不想讓他入京吧。”


    “......,”樂台又躁又臊地抓頭發,“想。”


    誰給下屬老友一個月去一封信啊,他在岩城的時候,半年都未必給京城家裏去一封信。


    “我也不知道我發什麽神經...過來的前兩年那麽困難,都沒怎麽想他過來幫我。”他懊惱得想把頭發抓掉,“這一年安定下來了,竟然反而更想起他來了,你說我是有什麽毛病?”


    池仵作笑了一下:“大人,這恰恰說明您是個好上司,是個仗義之友。危難的時候您不希望周大人來,就是怕他和您一樣陷入困境;如今安定了不少,您的地位也差不多穩固了,才想他來,就是覺得自己能帶他同富貴了。不是麽?”


    “......好像是這麽回事?”樂台陷入自我懷疑,“反正我沒有刻意去想這些,隻是隨心罷了,最近想給他寫信就給他寫,想讓他來就......”


    他越想越抓狂。


    “誒!我該不會真的有斷袖之癖吧?可我確實還是很愛媳婦兒啊,可對那小子,我隻是想讓他來...來陪我,不是...來幫我?反正我沒想讓他來幹別的啊!”


    池仵作很淡定地替他解釋:“大人不必自擾,您隻是愛護下屬、關心友人罷了。反正聖旨已經傳了下去,等周大人來了,您見到了他,內心的一切窘惑就會迎刃而解。”


    “你說的有道理。”樂台這回被勸到了,眼裏清明了些,“交代你辦的事咋樣了?”


    池仵作腰一彎:“辦妥了,已經在您這附近的三裏處為周大人找好了宅邸。”


    “東西齊全沒?”樂台又問,“案子急,聖上的旨意隻給他兩天準備,以他那性子,鐵定都忙著在所衙交接了,自個兒的東西必定沒收幾分。”


    池仵作腰彎得更深了:“自然。大人關愛下屬,屬下哪裏不明白,已經為大人周全地備好了。”


    樂台大大的點頭,遂讓他可以走了,自己也回了院子。


    連氏正坐在床邊看書,一副等他就寢的樣子。


    “夫君今日怎麽在書房待這麽晚。”她合上書,嬌嗔道,“岩兒睡前還想背書給你聽,卻等你等得睡著了。”


    他們夫妻剛到京城不久,連氏就誕下一男孩,起名為樂思岩,一聽就知道他倆有多想念岩城生活。


    樂台啊了一聲,把書從她手上拿開,為她摘簪散發。


    “這不是為了些事頭疼嘛,就把老池叫來商量商量。”他溫聲說,“老池可不隻是我北鎮撫司的仵作了,刑部那裏也常花大價錢請他。趕明兒一大早他又要出案子去,我趕緊今晚逮他來。”


    “還是為了韓家那個案子?”連氏擔憂道:


    “這案子屬實難破,韓尚書是陛下的忌諱,可入獄的韓大少爺是陛下信賴的好孩子;被害者又是扶持陛下的宗親之子,陛下要不讓宗親寒心,就不能放過韓大少爺;可若真要判韓大少爺的罪,瓊貴妃那邊也……瓊貴妃不高興,陛下更不高興。唉。”


    說到底,這根本不是案子本身難破,而是案子背後牽扯的各方勢力難破。


    這些勢力牽扯,讓當權者難以持衡,更讓北鎮撫司難辦,因為他們得按當權者的利益來決定斷案結果。


    可是怎麽做都有損當權者的利益或心情,咋整?


    這種事對於樂台就更痛苦,因為他不僅要維護當權者,還要維護涉案者,他決計不想違背良心辦冤案。


    “是啊,這案子太難辦了,我和老池實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樂台唉聲歎氣,“所以……我前幾日請了聖旨,把周立寒擢上來幫我。”


    話出。


    正在剪燭芯的連氏突然被火苗燙到了。


    “你說什麽?”她倏地回身,睜圓了眸子看丈夫,“你…讓她入京?!”


    樂台想到自己調周立寒回來的混沌動機有點心虛,“是啊,我知道這很唐突,但也確實是時候該讓他上來了,正好這個案子我就很需要他。”


    見妻子臉上有震驚有恐慌有惱怒,他被嚇到了,“你你你別誤會!我隻是需要親信幫忙、關照下屬舊友,我跟他絕不是前些年的謠言說的那樣!”


    “不是這個。”連氏握著被燙的手指直嗬氣,責備地盯著丈夫:


    “你什麽時候請的聖旨?為何沒有先同我說?你讓她來,還是為了幫你破韓大少爺的案子,可這案子很可能會讓她死、讓韓大少爺死…甚至你也免不了被牽連!”


    樂台被她說傻了。


    不是,他擔心的是媳婦兒誤會他和周立寒是契兄契弟。


    結果聽媳婦兒這話,聽起來居然比他更擔心周立寒……?


    “……這案子是很危險,我知道。”樂台沒聽出言外之意,仍有些愣愣的,“但是就算沒辦好讓陛下生氣了,也不會真拿我和他開刀啊,我會保他的。”


    向來端莊能沉住氣的連氏都坐不住了,恨鐵不成鋼又為難地瞪著丈夫,都不知道該怎麽說。


    “聖旨已經遞下去了?”她問。


    樂台弱弱地:“對,說不定他已經出發了。”


    “好。”連氏長長地深吸口氣,“我明天進一趟宮。”


    樂台:“?”


    這關進宮啥事?他給整懵了,媳婦兒總不會要去找陛下收回聖旨吧?為什麽?


    “不是去找陛下,找陛下隻會讓你們死得更快。”連氏沒好氣道,“你今晚自個兒睡吧,我去陪岩兒了。”


    樂台:“……。”


    “媳婦兒,我和周老弟真不是契兄契弟啊!”他揪著連氏的袖子不給走。


    連氏氣呼呼地甩開:“誰要跟你是契兄契弟啊!”


    樂台:“…………。”


    所以媳婦兒到底在生氣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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