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和周蕾冬相視一笑,道:“既然認識了就別客套來客套去的,人來齊了便用膳罷。立寒今日是頭一回在宮中留飯?來,本宮為你要了些好吃的。”


    周蕾冬微一福身:“臣妾替立寒謝過娘娘。”


    “你和本宮客氣什麽,”皇後起身阻止她行禮,拉著她一塊兒往外去,“看你孤單單的本宮都不忍心了,前些年老二、老三老四出生,皇上和本宮都喊你抱過來養,你每次都不肯。難得如今收了個合緣的義子,那便也是本宮的義子。”


    卻也正因為周蕾冬堅持不抱養皇子,她才能這般放心相與。


    周蕾冬會心笑了笑:“能得娘娘青睞,也是這小子的福氣。”


    兩位母親在前麵友好並行,後頭項霖也對周立寒相邀:“一道走吧臥冰兄。聽說你與陳樂師是青梅竹馬?”


    “算是,話說這件事很多人知道嗎?微臣受寵若驚啊。”周立寒略微汗顏,陳瑰意到底拿她擋了多少桃花啊,不會有很多“情敵”吧?


    項霖親切一笑:“應該不少人知道的,畢竟可多人提親陳樂師呢…哦,你不用慌,我與她隻是友人。”


    好家夥,陳瑰意都出息得能讓皇子與她稱友了。周立寒暗暗撇嘴,愈發覺得自己果真是全家最菜的。


    在後宮用膳,周立寒還是頭一回。但在宮裏用膳她不是沒有過,雖然已經過去了十一年。


    規矩大概還是記得一些的,但她也不能讓自己看起來懂規矩。反正在家怎麽吃,在皇後這兒也差不多怎麽吃,並不顧忌每道菜隻能夾幾次之類的。


    愛吃什麽就把什麽吃空,反正大部分的毒她都識得出,不怕有心人逮著她的喜好下毒。


    皇後看著笑得挺開懷:“看來飯菜還合口味?多吃些,在北鎮撫司很辛苦吧,看你這般清瘦。”


    “是挺辛苦的,一上來就辦了個差點要我小命的案子。”周立寒故意嚼著飯菜邊回話,“多謝娘娘款待。”


    周蕾冬也配合地尷尬而不失禮貌笑笑:“這孩子在閩地跟著臣妾那獵戶老父長大的,沒上過什麽場麵,用膳沒個規矩,娘娘見諒。”


    皇後哪會計較這個,膳後留周蕾冬又說了會兒話,項霖也和周立寒聊了聊閩地風光,兩對“母子”便分別了。


    回到未央宮,周蕾冬讓人備轎,親自送周立寒出宮門,並讓專人幫周立寒把一箱子庫房贈物抬回府。


    周立寒也把陳醫娘、秦老匠和周獵虎托來的東西給周蕾冬交代好。


    周蕾冬看著裝的滿滿當當瓷瓶、機巧的籃子和一把斧頭,再次蓄淚盈眶:“過些時日,我會請皇上許我出宮歸寧。”


    “好,母妃哪日可以出宮,提前半天遞個信兒,我把大夥兒都喊齊來。”周立寒笑道,但眉眼間也夾著正肅。


    不僅僅是齊聚一堂,也是要大家互相開誠布公,坐下來認真商討未來謀劃。


    “好,你快回去歇著罷。”


    “兒臣告辭,母妃保重。”


    周立寒乘著夕陽出了宮門,見周庭霄騎著玄冰,徘徊在不遠處等著。


    她心中下意識一暖,但想起與母親的對話,又難免有些沉重,收拾著心情朝他過去。


    “等多久了?”


    周庭霄見到她雙眼一亮,拿出個煎餅果子給她,“不久,我也剛逛完西街,本想直接回家,但想起今日是十五,兄長又還在沐休,那肯定會進宮來探望貴妃娘娘。”


    “小五殿下真是勤於微服啊。”周立寒有些氣不打一處來,“你倒是膽大,不僅天天到處逛街,還敢在皇宮周圍晃蕩停留,不怕萬一被宮人認出?”


    “認出就認出啊。”周庭霄挺無所謂的樣子,“現在我不打算公開身份了。”


    周立寒:“……啊?”


    不是,她才和娘親討論關於他公開身份和是否奪嫡的問題。


    怎麽他這會兒也說起這個,甚至——


    “你不打算公開身份了?!”


    “兄長這麽大聲,是怕旁人不知道嘛。”周庭霄眨眨眼,“今早你出門後,姥爺回來了一下,跟我和大舅一起商量了這件事。”


    周立寒又啊了聲:“他們也不建議你複位奪嫡?…你也知道姥爺身份了?”


    “姥爺身份他還是不肯透露,兄長為何要說‘也’?”周庭霄眼中半探究半明了,“貴妃娘娘也不建議?”


    周立寒扶額:“她沒不建議你恢複身份,但確實不建議你奪權奪位,咱們沒有天時地利人和。”


    “娘娘的想法和大舅一樣。”周庭霄點頭,“可不知道為什麽,姥爺竟然說我應該奪。”


    周立寒:“?”


    “你確定是姥爺說,不是老秦爺說?”她掏了掏耳朵,怎麽可能啊——她那佛係到好像就連下一瞬天塌了都隻會說個哦字的姥爺——會慫恿周庭霄奪嫡?


    對於她的質疑,周庭霄露出淡淡的幽怨:“真的是姥爺說。但他聽到大舅的考慮後就沉默了,說都行,然後就走了。大舅猜他可能是占卜了才這麽說的。”


    “?難道還真有天時。”周立寒喃喃,“姥爺也真不是幹欽天監之類的啊,到底準不準靠不靠譜?”


    周庭霄不太在意:“有天時,也確實沒有地利人和。我本來也就是隻想了結前怨,橫豎我不論有沒有被追殺,都與那位置無關。既然如此,還不如當個學子小臣,幫陛下了卻心事。”


    “你能這麽想那最好了。”周立寒放鬆地伸了個懶腰,“這樣我壓力就小多了,安安分分當皇上提線的木偶就行,省心。”


    周庭霄望著她:“我才比較省心吧,兄長還是要費心的……既然我不公開身份,那等大通試露麵後,某些人那邊肯定會有動靜,屆時兄長可能會——”


    “怕什麽,這個,咱們還沒入京的時候我就有準備了。”周立寒拍拍胸脯,“有什麽手段讓他放馬過來!”


    隻要不是主動去做一些比較違背人倫道德可能會波及無辜的事,她就不怕。


    周庭霄側首久久望著她。


    華燈初上,兩馬並行走在逐漸點起隻隻燈籠的街間,點點微光映著她俊秀幹淨的側顏,笑容自信而明朗,點亮了這條繁街。


    “其實我改變主意不奪權,還有一個原因。”他不由自主地開口,怔怔且認真地說,“我不想因為那身份而受諸多束縛,待此間事了,我想與兄長做一對平凡的——”


    “這家梅花糕看起來好像不錯!來點兒?”周立寒卻將頭扭向街邊鋪子,很感興趣的模樣,好像沒聽到他的話。


    周庭霄拳頭握了握,深吸一口氣接著道:“公開了身份雖然能讓某些人忌憚一些,下手多掂量些,但我肯定也得因身份而更換住處,甚至還要被指婚,我不——”


    “這個蜜汁藕片賣相好好!我來一串,你要不要?”周立寒又指著前麵一架車,興致勃勃地打斷他。


    周庭霄磨了磨牙,瞪著她後腦勺拔高了聲音:“我想和意中人無拘無束地安度餘生!”


    “可以啊,那你多去看看適齡的小姑娘,有瞧上的給說一聲,哥去幫你提親。”周立寒像聽不懂他話似的,大大方方地回首揚眉:


    “反正你哥我挺愛混這京城官場的,我現在既有機遇又有靠山,這輩子不抓緊機會往上爬,下輩子指不定投胎成要飯的了…額,雖然我這輩子也不是沒要過飯。”


    說著,她夾了夾馬肚來到前方路口,給拐角處坐著一拉二胡的乞討者放了半貫錢。


    她平緩地對周庭霄說:“十一年前我孤身一人從京城南下,按我娘的囑咐,到岩城投奔姥爺。娘隻說過姥爺是個獵人、家住在哪個村,我到的時候那地方已經拆改了。我不知道姥爺新住址在哪,隻能在集市找了個路邊蹲著,邊要飯邊觀察每日來來往往的獵人。


    “我風餐露宿討了整整半個月的飯,天天和人爭位置、搶呼喊,還要防著被人偷,甚至差點兒被人販子擄走。直到某個大雨的清晨才等到難得從深山下來的姥爺,我果然有當錦衣衛的天賦,一眼就從一群獵人裏認定了姥爺,生活才算有了些著落。”


    往事隻說到這裏,周立寒也終於認真地回視周庭霄,側麵拒絕了他:


    “你被追殺過,我又何嚐沒有,雖然不比你驚險。但我是個從雲中掉到淤泥裏再爬起來的人,絕不會為了一己私情就放棄如今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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