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陪朕下一局。”


    季昌寧輕拈棋子,舉止間流露出文人墨客獨有的風雅。


    曆來,與君王對弈,皆需謙讓三分,以彰皇恩浩蕩。


    秋庭桉昔日亦是如此,即便棋藝超群,亦不與季昌寧爭鋒。


    然今夕何夕,棋盤上風雲變幻,秋庭桉步步為營,將季昌寧黑子逼入絕境,片甲不留,盡顯其決絕之態,絲毫不留餘地。


    “太師棋藝,果真是超凡脫俗——”


    季昌寧笑靨依舊,言辭間卻多了幾分深意,仿佛方才之局,僅是閑庭信步間的消遣。


    “陛下過譽了。”


    秋庭桉淡然回應,複又落子,攻勢不減,誓要將這盤棋下至極致。


    隨著季昌寧的又一子落下,棋盤之上,黑白交織,殺機四伏。


    秋庭桉攻勢如潮,季昌寧則以柔克剛,步步為營。


    二人你來我往,棋局愈發膠著。


    “一子之失,何須傷了君臣之和?”


    季昌寧語帶深意,卻在秋庭桉必救之處,再落一子,意在試探。


    秋庭桉豈是池中之物,於絕境中尋得一線生機,毅然落子,誓要扭轉乾坤。


    “臣輔政之心,昭昭日月,必當竭盡所能,輔佐太子殿下,成就一代明君。”


    言罷,棋局已成死局,秋庭桉之意,不言而喻。


    皇帝尚可在世,卻說太子是明君。


    這明晃晃的謀反之心,如此挑釁皇權,季昌寧又怎麽可能讀不懂。


    季昌寧聞言,手中棋子一頓,棋盤之上,已是一片同歸於盡之景。


    “陛下承讓了。”


    秋庭桉起身欲去,臨行前,留下一句意味深長之語:


    “昔日同門之情,陛下恐已忘懷,望日後勿再提及。”


    其它的季昌寧都可以忍,唯獨這個是他最後的、最珍貴的底線。


    季昌寧用師門稱謂護他,秋庭桉用師門決斷傷他。


    季昌寧的沉默中,顯然透露出了一股隱晦的怒火。


    在秋庭桉看來,如今他並不需要這最後一絲情麵。


    “臣告退。”


    言罷,秋庭桉轉身而去,再無留戀。


    待秋庭桉離去,他猛然一揮袖,棋盤應聲而碎,白玉棋子散落一地。


    挑釁皇威,蔑視皇權,最後竟還敢拿師門之事刺他。


    季昌寧再如何,也是一朝天子,天子之威誰可動搖。


    而經此一夜一天,裴書臣一眾人,已然到達季昌寧提前為他們準備好的宅院內。


    “這小娃子五髒受損,你且去準備內服藥材,我為他診治。”


    裴書臣轉頭吩咐時序政,大概症狀剛剛在馬車上已經斷好,如今隻需相對應的藥方,便可醫治。


    幸好那些獄卒,還顧及著季祈永太子的身份,沒有下死手,人確實傷的不輕,但好在憑他醫術以及時序政的藥理,問題並不大。


    太師府內——幾天過去,還是未有季祈永的消息……


    夜色籠罩大地,秋庭桉負手站在窗前,望著皎月繁星,思緒漸行漸遠。


    恍惚間,一個稚嫩的孩童之音忽而傳來,清脆婉轉,透著些許稚氣與頑皮。


    秋庭桉循聲而望,隻見不遠處,燈火輝映之下,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歡快雀躍,活潑可愛。


    揚唇而笑,嘴角兩個梨渦俏皮可愛,一雙眼睛如同星辰般明亮璀璨。


    撲騰著小小的身子,歡歡喜喜奔向秋庭桉。


    笑的天真無邪,笑容明媚燦爛,毫無戒心與防備。


    秋庭桉難得放下警惕心,蹲下來。


    “哥哥,你是在傷心嗎?”


    小娃娃伸出小手,輕輕觸碰秋庭桉滿是憂愁的臉頰。


    秋庭桉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淺笑,目光裏透著溫暖與寵溺,似柔和了整個世界。


    他的手撫上孩子頭頂,柔聲道:


    “你阿父和娘親呢?怎地大晚上,一個人跑出來?”


    孩子的睫毛忽閃忽閃,如蝴蝶翅膀一樣輕輕顫動。


    “娘親……前些日子,阿父把娘親氣跑了,現在也不知道娘親在哪裏。”


    小孩子還不懂事,不知道氣跑和負氣離家的意思。


    秋庭桉聞言,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酸楚,摸了摸孩童的發頂:“大哥哥也把一位心裏很重要的人,氣跑了……”


    “不知他現在何處……”


    秋庭桉神色暗了下去,眸光越發幽邃。


    永兒……你到底在哪……


    裴書臣處——


    時序政準備妥當,正準備踏出房門時,裴書臣喊住了他。


    “政兒,這裏的星空很美,明天晚上,回來陪師父看會兒星星吧。”


    時序政一愣,他知道——裴書臣應該是已經猜出他心中的計劃。


    名義是回浩都給秋庭桉送信,報平安。


    實則……他要跟季祈永和裴書臣離開浩都了,他想再去看一眼皇宮裏的那人。


    可皇宮有多危險暫且不說,季昌寧又是什麽樣的人,會不會再把他抓起來,永遠困在宮中。


    “師父——留步。”


    但不論如何,時序政心意已決,他站定規規矩矩向裴書臣行了禮,隨後便頭也不回的上馬而去。


    他不敢看裴書臣的目光,那雙目光太慈祥,太和藹,時序政不忍,卻不得不狠心。


    他也不敢答應裴書臣的話,因為就連時序政自己,都不敢賭一賭季昌寧的心。


    帝王家本就該無情的……


    裴書臣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歎息一聲。


    他看得出,時序政對季昌寧有心結。


    他明白,若自己不讓他自己解決,隻怕這心結是越來越深。


    罷了……


    夢中的季祈永——


    “師父……我睡了多久…”,季祈永揉了揉眼睛,秋庭桉見他睡得迷糊,甚為可愛,伸了手輕輕的替他揉起雙目。


    “約摸已經五日了。”


    季祈永微微一怔,他心結未解,可五日之期,想必時序政不知要如何擔心他了。


    垂頭喪氣的小模樣,鼓著一張包子臉,看著極為惹人憐愛。


    秋庭桉心中一軟,將季祈永攬入懷中,伸手溫柔的撫著他的鬢發。


    “你身體之傷已被控製住,回去吧……”


    “醒過來,才能更好養傷。”


    季祈永有些猶豫……五日……


    他睡得這五日……那個人有沒有來看過他呢,唉…想什麽呢……那個人此刻應該籌備輔佐阿兄登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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