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政的呼喊聲,在凜冽的寒風中回蕩,卻被無盡的蒼茫吞噬,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季昌寧的身軀微微一震,下意邁出腳步。


    然而,一隻枯槁的手臂,卻適時地攔住了他的去路。


    牙住那張堅毅的臉龐映入眼簾,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擔憂。


    “陛下不可!”


    “您籌謀十年的大業,如今已如弦上之箭,蓄勢待發。”


    “現在有多少勢力,在暗中虎視眈眈,隻待您露出一絲破綻,便會蜂擁而上。”


    “如今,絕不能節外生枝啊!”


    “可他是朕的……”


    話未說完,牙住已經跪倒在他的麵前,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陛下——十年前,您就已經不再是裴門的弟子了。


    “是裴公親口將您逐出師門的!陛下!”


    十年前,多麽狠心的言語,多麽怨毒的詛咒,牙住現在想來,依舊替季昌寧寒心。


    季昌寧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


    牙住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無盡的哀求與期盼:


    “陛下——請您為自己考慮一次吧,陛下——!!”


    牙住親眼看著季昌寧為了同門,一步一步,明知是火坑,卻又一次又一次的,焚身而入!


    可最後,得到的是什麽呢?


    除了滿身的傷痕和無盡的痛苦,還有什麽?”


    牙住的心情如同翻湧的海浪,難以平息。


    隻能不停地磕頭,一次次地請求著季昌寧的清醒。


    “陛下——小時大人和秋相,他們不能一直活在您的庇佑之下啊……”


    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從心底擠出來的。


    其實,還有一句話,牙住始終不敢說出口,也不忍心去觸碰季昌寧那已經傷痕累累的心。


    【陛下……您真的願意,為了一個,曾經辱罵您是‘孽種’之人,而親手毀掉自己嘔心瀝血建立的一切,以及這天下蒼生嗎?】


    季昌寧低頭看向牙住,那雙眼眸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他緩緩地抬了抬眸,站在城樓之上,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他的目光穿過層層的迷霧,看向遠處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是啊……他早已不是裴書臣的徒弟,如今就算去了,又以什麽身份呢?


    他從來不就是個……無名無分之人嗎……


    在裴門,他隻是一個被逐出師門的孽種;在這天下,他也隻是一個孤獨無依的帝王。


    季昌寧自嘲地笑了笑,笑中充滿了苦澀與無奈。


    “你說的對……朕早就不是裴公的弟子了……”


    “起來吧……”


    牙住看在心眼裏,隻覺得難受。


    分明付出最多的,得到的卻是最微弱的。


    甚至是……被遺忘與冷漠對待。


    “陛下若是實在擔心,晚間趁無人之時……您……”


    “罷了……朕去了也不會起到什麽作用,反而會惹得裴老不痛快……”季昌寧輕輕揮手打斷,語調平靜而淡然。


    “你去太醫屬……”


    風太大,季昌寧的話也被風帶的有些模糊。


    “是——老奴這就去辦——”


    牙住站起身,快步離去,留下季昌寧一人,站在城牆之巔。


    高聳入雲的城門塔樓上,季昌寧獨自一人站立著。


    風吹起他的衣袍,獵獵作響,仿佛要將他的身軀吹散一般。


    “咳咳……”


    季昌寧輕輕咳嗽了幾聲,笑了笑……有些感慨。


    年少時裴書臣什麽都沒給他,倒是唯獨……給予他一個傷損的身子……


    ——


    裴府之內,燈光昏黃而溫暖,卻難以驅散那股彌漫在空氣中的沉重氣息。


    “翁翁如何了?”


    季祈永的聲音帶著一絲急切與焦慮,他迎向剛從屋內走出的時序政,目光中滿是擔憂與期盼。


    在他身後,秋庭桉靜默地站立著,雖然未發一言,但那雙墨黑深邃的眼眸中,卻分明溢滿了對裴書臣病情的掛念。


    時序政輕輕地搖了搖頭,聲音低沉而凝重:


    “沒什麽大礙,隻是因為阿衡……憂慮太深,情緒波動過大,這才讓體內的餘毒有了可乘之機。”


    “如今已經服用了藥,應該能夠穩住病情,不會再有什麽大礙了。”


    說完,他還不忘看向秋庭桉,用眼神示意他也放寬心些。


    就在這時,牙住快步從外麵走了進來,他先是行了個禮,然後才繼續說道:


    “小時大人,秋相——殿下——”


    “老奴聽聞裴公突發惡疾,特取了太醫屬的令牌來。”


    “所有草藥都供您使用,請您務必確保裴公的身體康健……”


    說完,牙住將手中的令牌遞了上去。時序政接過令牌,心中卻不覺沉重了幾分。


    明知不現實,可他還是想問一問……


    “大監辛苦,但序政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時序政的聲音帶著一絲猶豫與掙紮。


    “您請說——”牙住的神情依舊恭敬。


    “這是陛下讓大監送來的嗎?”


    時序政的目光緊緊地盯著牙住,試圖從他的臉上看出一絲破綻。


    然而,牙住卻隻是笑了笑,那笑容中充滿了從容與淡然:


    “陛下此刻正在禦書房處理政務,還未有人通報陛下此事。”


    “老奴也是出來給陛下拿藥的功夫,偶然間聽宮人們嚼舌根子,這才得知了裴公的病情。”


    “是老奴便擅作主張,取了太醫屬的令牌來。”


    解釋有理有據,完全看不出任何撒謊的意味。


    真的……不是他嗎?


    時序政見問不出自己想要的結果,隻好無奈地應了下來:


    “那序政就恭敬不如從命,多謝大監。”


    “您客氣。”


    牙住微微躬身行禮。


    “裴老若是醒來,請您代老奴問候一句。老奴先行告辭。”


    說完,牙住便帶著隨行的宮人離開了裴府。


    時序政目送他們離去,拳頭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令牌,眉頭緊鎖……


    “真的……不是你嗎……”


    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在向某個遙遠而模糊的身影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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