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庭桉出來之後,並沒去院子裏,而是去了前院。


    他記得他和季祈永剛剛回來時,遠遠看到季昌寧和裴書臣站在門前。


    想來他們兩人之間……


    ………………


    夜色漆黑,天上的月光星星點點,偶爾被雲彩遮掩。


    秋庭桉坐在長椅之上,迎著夜風,微微舒展了身體,感受著那種清冷沁入血液的感覺。


    良久,他聽到一道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緊接著那道沉穩卻不失威嚴的聲音傳過來:“回來了?”


    “陛下準備在此留宿了?”


    秋庭桉抬起頭,看向麵前那人,月光照耀下,季昌寧身上的青色便裝,似籠了一層薄薄銀霜,襯得五官越發俊美冷意。


    “一會兒雪停了,就走。”


    秋庭桉有些驚訝,剛剛不是……


    但成年人之間,都知道給彼此留下體麵。


    也索性就沒再提這事:“聽聞城外有一處村莊竟爆發了病疫,來勢洶洶,陛下可有打算派太醫前往救治?”


    秋庭桉微微皺眉,一臉凝重地問道。


    季昌寧盯著秋庭桉,目光沉晦而晦澀難明,過了會兒才道:


    “按照朝廷一貫的章程,自當是會派遣一部分太醫屬的人前往。”


    “不過,這次朕打算讓佑兒和辛兒一同隨行。”


    “長公主殿下?”


    時序政去,秋庭桉能理解,無非就是想趁此讓時序政立功,借著這個緣由,堂堂正正讓時序政回到朝廷而已。


    但讓季辛同行,一般這種情況都是讓皇儲曆練,就像季祈永被派到外域帶兵一樣。


    都是為了將來繼承大業做鋪墊。


    季昌寧此舉,倒是罕見……


    “你覺得如何?”


    “臣無異議。”


    秋庭桉想了想道,隻要不過分,他都沒什麽意見:“隻是長公主殿下年紀尚輕,這次如果出診,隻怕會受些委屈。”


    “嗬——”季昌寧一聲冷笑:“子安,誰走來的路,都不易。”


    這話就算是師兄的提點了,皇儲的候選人,從來不是季祈永一人。


    能者上位,一直都是季昌寧選擇帝位繼承人的原則。


    秋庭桉一怔:“臣明白了。”


    坐了一會兒,長廊之外,風雪已經漸停。


    季昌寧微微轉頭,看了一眼外頭的景象,那原本被風雪模糊的世界逐漸變得清晰可見。


    他隨即起身,剛準備離開,衣袂輕揚。


    秋庭桉望著那道逐漸遠去的人影,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陛下——”


    季昌寧的腳步一頓,身姿微微一僵,他緩緩轉過頭,眸色深沉如夜,望向秋庭桉。


    月光如水,灑在秋庭桉身上。


    他站在陰影之下,麵容仿佛被一層薄紗所籠罩,隱隱透著一層讓人無法看透的暗色。


    嗓音微微有些沙啞:“有事?”


    秋庭桉緩緩抬眼,目光與季昌寧交匯。


    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像是想要緩解這有些凝重的氣氛。


    “其實陛下從前的房間,師父一直給陛下留著……要不……”


    月光映在季昌寧深眸中,波光粼粼,瀲灩如水。


    最後他抿了抿唇。


    “不了,朕住不慣宮外的房間——”


    【也習慣不了突如其來的愧疚、悔意】


    “……”


    秋庭桉沒說話,隻目送著季昌寧,消失於黑暗之中。


    ……


    翌日


    下了一晚的鵝毛大雪已經漸漸停下。


    風雪彌漫的痕跡,被凍得結冰的地麵上,留下了不少淩亂的腳印。


    秋庭桉在屋外整整坐了一夜。


    凜冽的寒風,如同無數把尖銳的小刀,透過他的衣衫,狠狠地割在他的肌膚上。


    他準備回屋洗漱好之後,用完膳去上朝。


    當他路過季祈永那間屋子時,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了頓。


    他微微側過身,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起手輕輕地敲了敲門。


    敲門聲在這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清晰,打破了周圍的寧靜。


    很快,屋內便傳來了一個沙啞得如同磨砂般的聲音:“請進……”


    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一聽就知道是哭過許久的痕跡。


    秋庭桉輕輕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映入眼簾的是還跪在地上的小孩。


    兩隻眼睛紅腫得像兩顆熟透的桃子,眼眶周圍布滿了血絲,看起來格外可憐。


    原本明亮而靈動的眼睛,此刻卻充滿了疲憊和委屈,仿佛一隻被主人丟棄的小獸。


    看見秋庭桉進來,原本已經跪得有些東倒西歪的身子。


    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股力量,倔強地挺直了背。


    他努力地張開那幹裂的嘴唇,剛要開口……


    聲音卻沙啞得厲害,像是破舊的風箱在艱難地拉動。


    但他還是努力地想要說話,那模樣令人心疼不已:


    “師父……師父……我錯了……”


    話剛出口,那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就像決堤的洪水一般,唰的一下便湧了出來。


    順著他那苦兮兮的臉頰,流淌而下。


    秋庭桉緩緩蹲下身子,看著眼前這可憐兮兮的孩子,深深地歎了口氣,輕聲問道:“跪了一夜?”


    季祈永抿著嘴,嘴唇都被咬得泛白了。


    他努力地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不敢在秋庭桉麵前哭得太狼狽,乖乖地點了點腦袋,帶著哭腔回答道:


    “嗯……永兒惹、惹師父生氣了……該罰的……”


    秋庭桉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又問道:“能自己起來嗎?”


    季祈永試著站起來,可雙腿早已麻木得沒有了知覺。


    他剛用力,便疼得齜牙咧嘴,最終還是沒能站起來。


    頂著一雙大大的黑眼圈,那模樣就像一隻被欺負了的小貓,無辜又可憐地看向秋庭桉。


    兩條胳膊垂在身側,微微顫抖著,眼神中透露出渴望,想要索抱,卻又有些猶猶豫豫,眼神飄忽不定,


    就差把“我起不來,你抱我”明明白白寫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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