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打開,裘德拉與兩位騎士抬著安格爾,在眾多貴族的注視下倉皇離開。


    對整個沃頓家族來說,這是一場徹徹底底的潰敗。


    安格爾料敵不明、怒而興兵,在已經失敗的情況下,明明能夠以較小的代價收場,卻因為自己的偏執和自負輸得一塌糊塗!


    多年積攢下來的威望和名譽,毀於一旦。


    而他失去的一切,都被雷文收入囊中。


    安格爾表現得有多麽暴躁、衝動、蠻不講理,雷文就顯得多麽冷靜、矜持、彬彬有禮。


    “淑女們,紳士們。”雷文一開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作為主辦者,很抱歉讓大家看到了這樣不體麵的一幕,作為補償,儀式結束之後,我將送給每一家一瓶天使之淚。”


    約翰子爵的聲音響起:“哦?那麽今天的酒會難道就到此結束?雷文男爵不會這麽小氣吧,這種美酒,我們可還沒有怎麽品嚐呢。”


    這句話頓時引起了一陣善意的哄笑,剛剛安格爾猝然發難,的確讓大家都沒有多少時間享受美酒。


    雷文笑著說道:“當然不會,接下來會有餐點奉上,大家請隨意享用。”


    侍者們搬上長桌,侍女們呈上美食,一場當下最為流行的自助餐會正式開始。


    出於禮節的需要,貴族們紛紛上來與雷文攀談,內容不外乎是攀關係和敘舊——你的祖父和我的曾祖父曾經在某某戰場上並肩作戰,我的曾祖父曾經與你的曾祖父爭搶過哪家的姑娘。


    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說說話,混個臉熟,說不定將來就有能夠用到的一天。


    不過大多數貴族也隻是和雷文攀談兩句就會離開,反倒是丹妮絲身邊圍滿了人——主要還是在場貴族們的女性親眷。


    貴族們都是恥於言利的,自然不會親自上場去談收購價格,但是貴族女性之間的交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宴會持續到了傍晚,賓主盡歡,許多距離近些的貴族乘車離開,稍遠一些的則選擇留宿下來,等待第二天再啟程。


    結束了一天的忙碌,雷文回到自己的房間,靠在窗邊自斟自飲。


    剛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雷文就聽到了敲門聲,他低聲道:“進來吧。”


    門打開,一縷清涼的風穿堂而過,雷文回頭看去,頓時呆住。


    來的竟然是丹妮絲。


    她已卸去了白天一身黑衣,換上了一套白色的紗裙,清風吹拂之下裙擺飛揚,露出了柔嫩的手臂和兩截誘人的腳踝。


    款步走到雷文身邊坐下,香風襲來,她的臉色因為酒精的緣故而顯得紅潤,一雙眼睛水潤而多情。


    雷文深深吸了口氣,卻歪過身去靠在了牆壁上:“叔母大人,我勸您快點離開,我的定力可沒有那麽好。”


    “不然你打算怎麽辦呢。”丹妮絲咯咯一笑:“現在把我剝光扔在床上?”


    “你以為我不敢嗎。”雷文忽然轉身貼近了丹妮絲的麵孔,雙眼中帶著不加掩飾的侵略性。


    他的目光掃過丹妮絲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唇,一路向下落進深穀,然後又抬升回來,悄悄湊近。


    就在即將貼近的時候,丹妮絲忽然站起身來:“嘖,可惜我沒有那個興趣。”


    她走到窗邊,拿了一隻新杯給自己倒了酒,剛剛抿了一口就皺起了眉頭:“為什麽是流動琥珀,不是天使之淚?”


    “我喜歡,你管得著嗎。”雷文搶過丹妮絲手中杯子,將剩下的酒液一飲而盡,不耐煩地說道:“要麽把自己扒光扔在床上,要麽快點滾出去。”


    丹妮絲眉頭微皺,不滿地說道:“雷文,你真是個人渣。”


    “我現在還能做更人渣的事情。”雷文嗤笑一聲,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比如現在把你摁在窗戶上,讓整個雄鷹鎮的人看一看他們領主大人的英姿。”


    “……看來我實在是高看了你。”丹妮絲氣惱搖頭:“也不知道拉克絲是怎麽被你說動的。”


    她轉身走到門口:“今天有意向進購天使之淚的貴族一共有十三家,半個月之內,你需要再準備三百瓶天使之淚,原料我會準備好,你加緊處理吧。”


    砰一聲,門被死死關上。


    雷文並沒有回頭,隻是看著天空中的月亮越發出神。


    這些該死的貴族!


    對於雷文來說,今天是大獲全勝的一天,挫敗了安格爾的攻勢,獲得了裘德拉的承諾,天使之淚也大賣特賣。


    但他就是不爽。


    尤其是想起今天和那些貴族們的談話的時候。


    “雷文男爵,聽說你出身在孤兒院裏,那裏的生活怎麽樣?”


    “雷文男爵,能和我說說蒙恩城賤民的生活是什麽樣的嗎?”


    “雷文男爵,聽說您的綽號叫‘小蜜蜂’,能和我們說說是怎麽來的嗎?”


    啪。


    銀杯被砸扁在窗台上,雷文臉上露出一絲惱恨:“說你媽!”


    這些貴族們一個個看起來彬彬有禮,但態度卻高高在上,看向他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隻猴子,都希望通過他的講述來鞏固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


    他們的言談舉止無時無刻不在透露著一個信息——能和我們站在一起,是你這個小卡拉米的榮幸。


    雷文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但是現在卻又無能為力。


    他看著自己的掌心,長出口氣:“還是太弱了。”


    階位、兵力、榮譽、地位、財富……


    這些他都沒有。


    論階位,他隻是個凡人,而通過真理之眸他能夠清晰地看見,今天與會的一眾貴族,隻要擁有爵位,最少也是一階超凡。


    論兵力,他手下隻有三十六個私兵和埃裏克這麽一個一階超凡。


    論榮譽,論地位,他隻是個男爵,而且手底下隻有八百領民,連有些騎士領都不如。


    論財富——他哪來的財富,倉庫裏的九十枚金幣嗎?


    這對他來說是一筆巨款,對於大多數貴族來說,也就是一套日常禮服的價格。


    而根子恰恰也在財富上。


    沒有金幣,就沒有辦法成為超凡,沒有辦法供養、武裝軍隊,更沒有辦法鋪開他預想之中的產業。


    不過好在,他現在有一個抓手。


    目光挪向窗外,那裏夜色深沉,雄鷹鎮一片黑暗,但河對岸的三處定居點卻閃爍著燈光,尤其是閃金鎮,燈火通明。


    今天幹倒安格爾的事情的確很過癮,裘德拉的承諾也煞有其事,但雷文並不認為沃頓家族真的會把鷹嘴山采石場和千針叢林這兩塊土地吐出來。


    合格的貴族都是皮厚心黑,更別說安格爾這樣的老東西了。


    今天這一場過後,除非安格爾馬上蹬腿、裘德拉繼任男爵,否則所謂的承諾不過是一紙空談。


    雷文真正想要的,是閃金鎮。


    每年四百到七百金幣的稅收,方圓百裏之內最大的集鎮。


    如果能夠將其收回,雄鷹領就可以獲得穩定的稅收來源,有更多可以動員成士兵的領民,擴充手頭的實力。


    更重要的是,雷文接下來要推廣的新產品,也完全可以在閃金鎮生產、發布,降低他對於丹妮絲的依賴性。


    敲門聲再度響起。


    “進來吧。”雷文回頭笑著說道:“如果你真的要把自己扒光,我希望你穿了我喜歡的蕾絲……”


    聲音哽在了喉嚨裏,因為推門進來的竟然是埃裏克。


    這位身高足有一米九的大漢臉上寫滿了慌張和無措,那花生大小的眼睛睜得像山楂一樣大。


    “咳,你什麽都沒聽到。”雷文揉了揉鼻子,略帶尷尬地轉移了話題:“有什麽急事嗎?”


    “額,不是,那個,有的,雷文大人!”埃裏克腦子轉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走上前遞上一封書信:“有給您的信。”


    雷文接過信封,看見火漆印章的【h&s】,眉頭就是一跳,扯開信封之後,發現裏麵隻有短短一句話:馬上獨自來閃金鎮‘雄鷹之翼’旅店見我,過期不至,後果自負。


    “送信的是誰?”雷文問道。


    “一個身披鬥篷、神秘兮兮的家夥,最少有二階。”埃裏克恭敬回答說:“他指名要將這封信交給您。”


    雷文追問:“鬥篷上是不是有綠色的紋路,就像是蛇的鱗片一樣?”


    “沒錯,大人。”埃裏克說道:“您有什麽頭緒嗎?”


    雷文沒有回答,目光變得越發深沉:“埃裏克,跟我來。”


    兩人出離城堡,一路來到閃金鎮“雄鷹之翼”門口,雷文說道:“你在這裏等著我。”


    埃裏克不明所以,但天性的忠誠讓他選擇了執行命令。


    雷文摸了摸手臂,確認手弩填裝完畢,推開了旅店的大門。


    鬆木燃燒的味道撲鼻而來,夾雜著絲絲酒與肉的香味兒,禿頂的旅店老板抬頭看過來,然後馬上又低下頭去。


    “你帶了尾巴。”一個低沉的聲音突兀地在雷文身後響起。


    雷文毫不慌張:“我是男爵,出行當然要有隨扈,而且我的確是一人進來的,有問題嗎?”


    “跟我來,別耍花樣。”一個身披棕色鬥篷的男人走到了雷文身前,鬥篷邊緣還鑲嵌著一圈綠色的鱗片型花紋。


    真理之眸在這一刻悄然開啟,眼前男人鬥篷之下亮起了濃鬱的青色光芒,腰間、手指上還有兩點綠色在閃爍。


    二階暴風劍士,戴著一柄附魔長劍、一隻附魔戒指。


    果然。


    旅館內寂靜無聲,雷文跟著男人的腳步上到二樓,來到最裏間的房間裏。


    男人走到房間門口,推開門後側身讓開:“進去。”


    稍稍停頓,確認門口沒有任何陷阱,雷文這才走了進去。


    客廳裏,一位留著金色中分短發的年輕人大馬金刀地靠坐在長椅上,身上散發出柔和的金色光芒,顯示出一階光明騎士的實力。


    腳上、腰間、手指上都閃爍著綠色的魔法光芒,而脖子上的項鏈更是閃爍著藍色的光輝。


    精良級附魔道具。


    而在他身後,還站著一個與門外那人一模一樣的男人,如果不是這人留著胡子,簡直就會被認為是同一個人。


    明明處於極大的威懾中,但雷文卻大剌剌地扯過一把椅子,直接坐在了年輕人的對麵,這讓後者眼中閃過一絲惱怒:“雷文,我還沒允許你坐下吧?”


    “哦,抱歉,我也沒想到,身為一位男爵,我在自己的領地裏想要坐下竟然還需要別人的允許。”雷文說道。


    “放肆!”年輕人身後的男人手扶劍柄:“你知道自己是在和誰說話嗎?”


    雷文撚起桌上一枚葡萄扔進嘴中:“當然知道,海德·斯萊特,泰隆伯爵的兒子,既不是最受寵的那個,也不是最受器重的那個。”


    這一下就給男人幹沉默了。


    海德終於坐直了身子:“你怎麽知道我的身份?”


    “很簡單。”雷文指了指他背後的男人:“這種披風是貴家族精銳私兵【提豐之牙】的標配,一個能夠指揮得動他們的年輕人,名字縮寫又是‘hs’,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第二個。”


    “倒還有點小聰明,這就是陰溝裏老鼠的生存智慧吧。”海德嗤笑一聲:“你既然這麽聰明,不妨猜猜我叫你來的目的?”


    “如果回答不出來的話……”


    他的眸子藍中帶灰,在屋子裏昏暗的燈光之下顯得尤其陰森,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橫推了一下。


    雷文做出一副惶恐的樣子:“哦,我尊敬的海德大人,請原諒我的自大,饒恕我的罪過,你要您提出要求,我什麽都肯為您去做!”


    海德臉上露出一絲得意,剛要開口,就聽雷文板起臉說道:“你是不是以為我會這麽說啊,海德先生?”


    海德臉上露出了瞬間的蒼白:“你這是在找死!斯萊特家族的尊嚴不容褻瀆!”


    “嗯,很好,很有氣勢。”雷文慢慢拍著巴掌:“如果是泰隆伯爵親口對我說這句話的話。”


    “你!”海德一張臉漲得通紅,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就不怕我……”


    “怕你什麽?”雷文問道:“怕你在這裏殺了我?你真的敢嗎,少爺?”


    海德的呼吸為之一窒。


    他是伯爵的兒子不假,但泰隆伯爵有前後兩任妻子,足足七個兒子兩個女兒,他雖然是最小的那個兒子,但家裏的寵愛卻都落在了他妹妹身上。


    真要是在這裏殺掉一個帝國男爵,別說泰隆伯爵很可能不會保他,就算會,他的兄弟們也在盯著他呢!


    “我不會殺你。”海德說道:“但是我有很多辦法可以讓你生不如死!”


    雷文瞪著眼睛,狀若無辜地問道:“比如呢?”


    “比如——”海德的聲音卡在了喉嚨裏,隨後愣住。


    是啊,比如什麽呢?


    利用自己手中的資源,打擊格裏菲斯家族的經濟命脈?


    格裏菲斯家族……真的有這玩意嗎?


    或者派人去破壞雄鷹鎮的產業?


    可雄鷹鎮就隻有那幾百畝農田,總不能讓手下的人去農田裏放火玩吧??


    或者威脅綁架雷文的家人……比如丹妮絲或者維斯冬。


    但這兩人要是被綁架,雷文恐怕會笑得很開心吧?


    思考了一圈之後,海德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連雷文一點把柄都抓不住。


    “所以您還有什麽事嗎?”雷文問道:“要是沒有的話,我就先走了。”


    隻是短短十幾分鍾的時間,談話的主動權就已經被雷文完全握在手中。


    海德悶悶不樂地說道:“我的確有事要找你。”


    “我希望你能夠放棄雄鷹領男爵的頭銜,將這個頭銜交給我,當然,我也不會讓你吃虧。”


    他拍了拍巴掌,身後的男人轉身離開,不多時就雙手搬著一隻沉重的大木箱,輕輕放在了雷文和海德中間。


    海德打開蓋子,屋中頓時填滿了金燦燦的光芒:“這裏是五千金幣,足夠了吧?”


    “喔喔喔,五千金幣,真不少啊。”雷文讚歎了一聲,卻伸手蓋上了箱蓋。


    海德眉頭緊鎖:“你這是什麽意思?”


    雷文說道:“意思就是,您給的價錢太低了。”


    “雷文,你別太過分了!”海德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隻是陰溝裏爬出來的賤民,一個混跡於貧民窟的混混,隻是僥幸得到了爵位,還真以為自己是一個貴族?”


    深深看了他一眼,雷文站起身來,轉身向外走去。


    “血腥高地馬上就要到雨季,到時候會有大批流寇流竄下來。”海德在他身後大聲吼叫:


    “封地貴族,守土有責!”


    “我就在這裏等著你,你記住,一個月之內,你一定會跪在這裏求我收下你的領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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