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豪華的四輪馬車橫穿天街向東出了春明門,前後各有勁裝騎士前呼後擁,招搖過市,徑自向東行至水沿著河道折而向北,便見到一片鬱鬱蔥蔥的山坡塬陵,河水湍湍,塬陵峻秀,陽光明媚,景色宜人。


    時值春末夏初,氣候漸漸炎熱,城內的達官貴人深宅婦孺盡皆出城踏青,如此山清水秀之處自然遊人如織,道路之上車馬轔轔行人喧囂,時不時便有馬車的車簾掀開,露出內裏或是滿頭珠翠端莊華貴的美婦、或是春衫漸薄青春洋溢的少女,引得行人每每側目,交頭接耳。


    隻是當這輛前呼後擁的四輪馬車行駛在路上,行人車馬盡皆回避,任其暢通無阻。


    原因很簡單,這兩馬車乃是四匹馬駕轅……


    按照禮數規製,駕車的馬匹數量是有著嚴格規定的,“天子駕六,諸侯駕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何謂“禮數”?


    “禮”即為《周禮》。


    周禮條款繁多,文獻記載“經禮三百,曲禮三千“;周禮的內容極其豐富,涉及社會的各個領域,甚至滲透到社會的每一個角落,直至國家最基本的組成單位家庭。


    “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也“。


    規定天子之城方九裏,高九仞;公侯方七裏、高七仞;侯伯方五裏、高五仞;子、男方三裏,高三仞。


    朝堂夜間點燃火炬議事,稱“庭燎“,其火炬數規定“天子百燎,上公五十,侯、伯、子、男三十“。


    在禮器使用上,規定“天子九鼎,諸侯七,卿、大夫五,元士三也“。


    使用金石之樂,在編鍾、編磬使用的數量上規定“天子八堵四肆;諸侯六堵三肆;卿大夫四堵二肆;士二堵一肆“,即天子鍾馨各六十四枚,諸侯各四十八枚,卿大夫各三十二枚,士各十六枚。若屬諸侯的卿大夫、士,又各減半……


    卜筮時使用的龜、蓍,規定“天子龜一尺二寸,諸侯一尺,大夫八寸,士六寸“,“天子蓍九尺,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


    塚人造墓,以死者的爵等來決定墳丘高度和樹數:“天子墳高三仞,樹以鬆;諸侯半之,樹以柏;大夫八尺,樹以藥草;士四尺,樹以槐。“墳前栽棵樹,你也不能亂載,搞不好就是一個滅頂之災……


    甚至在稱謂上,規定:“天子之妃曰後,諸侯曰夫人,大夫曰孺人,士曰婦人,庶人曰妻。“所以後世之人盡皆庶民,因為大家都稱呼“妻子”,若是想要高人一等,回家之後你就得喚一聲“愛妃”,最起碼也得是“夫人”才行……


    在古代,“禮”既是“法”,絕對不可逾越分毫!


    隻是自南宋之後,神州陸沉,異族踐踏,禮崩樂壞,古之禮數大多湮滅在曆史長河之中,諸多繁複之處漸至消弭無蹤不複存在,固然削繁就簡便宜許多,卻也失了禮樂之正統、華夏之正朔。


    自漢晉以降,諸侯凋零,及至隋唐,早已無分封之諸侯。貞觀十一年之時李二陛下想效法古製分封李唐皇族以及多位功勳世襲刺史之職,等同於分封諸侯,後來卻在朝臣的勸諫之下不了了之。


    故此,大唐能夠乘坐四匹馬駕馭的馬車,唯有親王殿下……


    坐在馬車裏,房俊望著路上紛紛恭敬避往路旁的行人車馬,心底歎了口氣。


    萬惡的舊社會啊,真好……


    吳王李恪與馬周相攜而來請他赴宴,自然是擺明態度全力支持,唯恐他在兵部受了小人之氣。不過房俊也明白,這兩人倒不是怕他吃虧,而是怕他在這個山雨欲來的節骨眼兒上棒槌脾氣發作,再惹出什麽是非來。


    不過說到底,還是感激的。


    吳王李恪與馬周倒是順便邀請了兵部的一眾官員一同赴宴,那些官員倒也有心結交吳王以及京兆尹,可都是心明眼亮的人精,這二位明擺著是給房俊撐腰而來,他們一同跟來算是怎麽回事?


    避嫌算不上,卻不願摻和這攤渾水,故而盡皆推遲。


    馬車順著大路一直前行,到了某處拐入一條岔路,沿著水之畔逶迤而行,不久,便見到前方樹木掩映之中一座樓宇露出飛簷鬥角。到得近前,方才見到這樓宇歇山頂的構造,樓起三層,一邊壓水一邊靠山,雕甍插天飛簷突兀煞是壯觀。


    樓前懸著一塊鎏金匾額,用行書寫著“錦繡山河”四字,想必便是這“錦繡山河樓”的來曆了。


    馬車來到門前空地停住,三人陸續下車,吳王李恪仰頭看著那鎏金匾額,讚歎道:“好字!”


    房俊也仔細瞅了一眼,笑道:“字是不壞,隻不過雍容和雅、朗潤流美,筆意太過嫵媚,鋒中無骨,以之書寫怡情小詞倒是不錯,卻是配不得這‘錦繡山河’之大氣磅礴。”


    他隻是隨意點評,吳王李恪和馬周都深知他在書法一道之造詣以至大成之境,辯駁不得,卻盡皆麵容古怪……


    房俊覺察到二人麵色有異,奇道:“怎地,難道某說得不對?”


    李恪嘖嘖嘴,笑道:“對與不對,本王不予置評。隻是這四個字……乃是出自於長樂之手。”


    “呃……”房俊一愣,這怎麽可能?


    李恪順手一指左右,在空中畫了個圈,說道:“難道二郎不知,這長樂塬乃是長樂之封地,這酒樓亦是長樂之產業?”


    房俊無語,他是真不知道。


    心底腹誹李二陛下給閨女封號也這般投機取巧,封在高陽塬的便是高陽公主,封在長樂塬的便是長樂公主,他還一直以為長樂公主的封號取自“長樂未央”之意呢……


    不過他還是有些意外:“長樂殿下的性情,居然還開酒樓?”


    在他心裏,長樂公主那幾乎就是帶著仙氣兒的仙女,雖然說不上塵俗不染餐風飲露,可與酒樓這種行業實在是太過違和。


    馬周笑道:“由此處繼續上山,便是前隋文帝修建的宮宇,名曰長樂宮,而此處最初長樂坡之名亦是由此而起。大唐立國之後,這裏便成為皇莊,陛下賜給長樂公主作為嫁妝,自然有內府的內侍經營管轄,長樂公主隻要享受其盈利即可,用不著自己親自管理的。”


    說話之間,三人一行至門前。


    樓內的堂倌見到這一行馬車奢華、紫袍玉帶、前呼後擁,便知道非是常人,急急忙忙迎出來,一見到吳王李恪,趕緊失禮道:“小的見過吳王殿下。”


    都是內府的人,如何不認得自家的親王?


    李恪自懷中摸出兩個金豆子扔過去,問道:“三層可有雅室?”


    堂倌趕緊接過金豆子,謝了吳王的賞賜,這才為難道:“有倒是有……隻不過小的不知殿下今日前來,是以剛剛有人占了一間,難免有些吵雜,怕是汙了殿下的清靜……”


    一般來說,以吳王李恪之身份前來擺宴,堂倌自然會為其清場,將三樓的雅室盡皆空出來,以免雜人唐突了貴人。可他此刻麵露為難,隻說唯恐擾了吳王之清靜,卻絕口不提清場之事,顯然此刻占據了一間雅室的人物非同小可,即便比不得吳王,怕是也差不許多。


    李恪倒是不以為意,點點頭:“不必了,隻是吾三人小聚一番而已,午後各有差事,逗留不得許久。”


    那堂倌籲了口氣,忙道:“那小的給您引路……”


    堂倌在前,三人在後,順著樓外的樓梯直上三樓,來到東邊一處靠窗的雅室。


    甫一入室,便覺一股清風從窗子透進來,房俊站到窗前俯覽,便見到水逶迤河流湍湍,青山碧秀峰嶺起伏,好一番錦繡勝景映入眼簾,令人心舒神弛一消心中之塊壘!


    山河錦繡,江山如畫,一腔熱血激蕩!


    好男兒自當中流擊水笑傲天下,幹出一番驚天動地名垂千古之偉業,方才不負此生!


    正豪情四溢之間,忽聞一側的另一間雅室之中換出一聲柔弱的驚叫,一個尖細的女聲顫聲道:“王爺請自重,小女子賣藝不賣身……”


    房俊頓時愣住。


    如此俗套的戲碼……<!-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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