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之時,房俊阻止船隊遠赴海外探索大洋深處,房玄齡對此嗤之以鼻,頗為不滿。


    這麽不是純粹扯淡麽?


    尤其是房俊時不時冒出來的“宇宙觀”,什麽大地如球天體旋轉,簡直就是異端邪說,若不是他的兒子,非得用棒子狠狠的敲一頓不可。


    自古以來,人們認為天圓地方,“天圓如張蓋,地方如棋局”,穹隆狀的天覆蓋在呈正方形的平直大地上,也有說法天並不與地相接,而是像一把大傘一樣高高懸在大地之上,地的周邊有八根柱子支撐著,天和地的形狀猶如一座頂部為圓穹形的涼亭。


    於是造就了共工怒觸不周山和女媧氏煉石補天的神話……


    再後來,又出現了“渾天說”,“渾天如雞子。天體圓如彈丸,地如雞子中黃,孤居於天內,天大而地小。天表裏有水,天之包地,猶殼之裹黃”,甚至依據“渾天說”創造出了渾天儀來演示天體運動變化。


    但是任何一種學說,也沒有房俊那種“宇宙浩瀚,所居之球有若滄海一粟”那麽離譜!


    尤其是腳下的大地是一個圓球的說法,令房玄齡氣得都想撬開兒子的腦殼看看是否進了水,再荒謬的人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想法啊!


    如果大地是個球,那麽球背麵的人豈不是都得掉到天上去?


    簡直不可理喻……


    偏偏這個主意極正的兒子還不服,嚷嚷著總有一天要派遣一支船隊沿著一個方向朝著大海深處航行,然後在某一天,會從相反的方向返航而歸。


    房玄齡便沉默不語了。


    他不是個不開明的人,相反他比時下大多數人都更能夠接受新的事物、新的理論,即便無法接受“大地如球”的說法,但是看著兒子又是玻璃又是火藥等等新奇事物的研製發明,他覺得或許兒子的境界早已不是他這個做父親能夠去體悟和衡量。


    所以盡管不理解,但絕對予以支持。


    結果便有了船隊橫渡大洋直抵新大陸,帶回來數種新奇作物這件事。


    房玄齡看著眼前枝葉招展的玉米,捋著胡須感慨道:“劣子曾言,人們不能固步自封,更不能墨守成規,要勇於探索生存著的這個世界,總會有新奇的發現令人們受益匪淺。這一次船隊橫渡大洋,曆盡波折從新大陸帶回來新式作物,水師上下頗為振奮,已經開始籌備謀劃下一次的遠洋航行,據說船隊的規模更大,船隻的性能更先進,足以搭載數千人完成一次長達數年時間的遠航,他們會朝著一個方向前進,去探索浩瀚海洋的盡頭,看看那裏到底是傾頹的不周山,亦或是包裹著蛋黃的蛋殼!”


    李二陛下不僅心馳神往:“探索海洋的盡頭啊……”


    他雖然是皇家水師名義上的統帥,但實則對於水師根本就處於放任狀態,隨著房俊如何去搞,反正結果是越搞越好,在海外掠奪的財富越來越多,內帑的庫房如今堆滿金銀財寶,使得他有足夠的財力去幹任何他想幹的事情。


    但是並不知道水師已經計劃著籌備新一次的遠洋航行,不過對此他持樂觀態度。


    海上航線的拓展,使得大唐上上下下盡皆感受到海外財富體量之龐大,隨隨便便的瓷器、絲綢運出去,便一船一船換回耀眼的黃金和各式各樣的珍寶,帝國財政隨之急劇膨脹!


    膨脹到帝國中樞不得不一邊遏製海貿的泛濫,一邊極力扶持鼓勵絲綢之路的暢通,以之平衡天下財賦,這才不使江南一地的財富遠遠超過關中地區,否則若是任其發展,用不了幾年,關中地區的核心地位將會遭受嚴峻考驗,大唐就得考慮遷都的議案了……


    海洋所蘊含的財富,真真正正震撼到了所有大唐臣民。


    而人類自古以來便對廣袤浩瀚的海洋充滿敬畏,如今在他李二陛下的手下,不僅僅使得海洋給帝國帶來豐厚的財富,使得人民豐衣足食、國家兵精糧足,更有可能去套索一番海洋之盡頭,這是何等成就?


    從古至今,未有帝王能都做到這一步,即便是好大喜功誌向遠大的隋煬帝,怕是連想都沒想過。


    扶了扶腰間的玉帶,李二陛下有些意氣風發:“偏居一隅、從未被中原王朝征服的高句麗,即將在朕禦駕親征之後煙消雲散,漠北胡族素來是中原之大敵,如今卻被朕之大唐橫掃覆滅,苟延殘喘,假若有朝一日朕的水師兵卒們能夠帶回來天之盡頭的消息,朕這一世,便算是功德圓滿,了無遺憾!”


    若是這些個目標最終能夠達成,他李二足以超越秦皇漢武,成就千古一帝之宏圖霸業!


    當然,若是能夠延年益壽,甚至成仙得道萬壽無疆,那就更完美了……看來,回去之後要命他番僧加緊煉製丹藥,否則人壽有時而盡,不能堅持到霸業完成的那一天,那得是多大的遺憾?


    ……


    說話間,有一隊兵卒頂盔摜甲,自田間小路經過,步履整齊甲胄鏗鏘,一股軍中濃烈的剽悍之氣撲麵而來。


    李二陛下微微蹙眉,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大唐兵卒,無論府兵亦或是募兵,唯有當值之時可以穿戴甲胄、佩戴兵刃,若是當值之時全副武裝私自出營,則要受到嚴懲。


    此處乃是驪山農莊,何來兵卒自田間穿行?


    私自帶甲出營,乃是重罪!


    房玄齡連忙解釋道:“陛下明鑒,非是兵卒私自帶甲出營,而是劣子命其賬下右屯衛兵卒分成數隊,每日不分白晝黑夜,亦要在農莊左近巡邏檢視,力保此處種植的新式作物不會被偷盜、踩踏,既要防備山中野獸,亦要防備有流民流竄至此處,破壞莊稼。”


    李二陛下嘿了一聲,長安城外、天子腳下,居然敢私自調撥兵卒,武裝巡邏?


    正欲發火,不過旋即想起此事好像房俊曾向他報備過,但隻是說派遣幾個兵卒看顧新式作物,何曾說過晝夜不停半座山都要巡視?


    這哪裏是幾個兵卒?


    諾大一座驪山,除去山那邊的皇家別苑自有禁衛之外,想要控製起來不準賊到潛入、還要防範山中野獸,沒有兩三千人想都別想!


    帝王腳下,擅自調兵十人以上者,便構成謀逆大罪,房俊這是吃了豹子膽?


    當然,李二陛下是絕對相信房家父子的忠誠。


    房玄齡自不必說,跟著自己戎馬半生,溫潤如玉任勞任怨,乃是不可多得的道德君子,絕不可能有一絲一毫謀逆之心;房俊亦是如此,此子平素行事或許多有乖張跋扈,但心性純粹忠貞不貳,況且太子對其頗為倚重,哪怕什麽都不做隻需要穩穩的熬下去,熬到太子登基亦是一個宰輔之位,何必再去另投別家、謀逆篡位?


    所以房家父子的忠誠絕對毋庸置疑,這也是李二陛下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縱容房俊的原因之一。


    但是派遣這麽多的兵卒巡山……


    李二陛下立馬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既然房俊敢於背著自己幾乎將半個右屯衛拉出來看守驪山上的莊稼,豈不是說這些莊稼的價值在房俊眼中值得他犯這個錯、冒這個險?


    李二陛下再一次將灼灼目光盯在玉米上麵,甚至於不遠處河灘旁的地瓜、花生、辣椒,都被他虎視眈眈盡收眼底。


    房俊曾說過這些來自新大陸的植物將會有非常高的產量,隻要推廣適當,或許便能夠解除大唐大部分百姓的糧食消耗,但自己聽之任之,覺得產量或許不錯,但絕對不至於有房俊所言那般誇大。


    自安南引進的稻種經由房俊聯合司農寺的官員培育之後,現在已經大麵積在關中各地種植,直至目前長勢良好,司農寺的官員預估產量足有粟米的三倍甚至五倍!


    安南稻米的引進乃是房俊一力為之,僅此一項,李二陛下都不知道應當如何去獎賞他的功績。


    若是這玉米、地瓜、土豆、花生、辣椒……各個都能夠如同安南稻米那般,自己豈非得敕封房俊一個“異姓王”,然後為其建廟立生祠,名字寫在黃裱之上供奉於太廟?


    這是要活著就成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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