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不大,但很是精致,紅色柱子白色石欄,簷角飛翹有若飛鳥展翅,坐在廳中,可麵朝煙波浩渺的昆明池,撲麵而來的清風使人精神一振,身邊層林盡染靜謐愜意,眼前碧波蕩漾天高雲淡,遠處長安城牆起伏聳峙,胸中塊壘頃刻間蕩然無存。


    亭中地上鋪著木板,有小巧石桌,幾人席地而坐,早有腿腳勤快的書吏小跑著取來茶水糕點,殷勤的斟茶遞水,在一旁伺候著。


    魏王李泰飲了杯茶,拈了一塊糕點放進嘴裏咀嚼,上身向後倚在欄杆上,極目遠眺這山水勝景、錦繡河山,待到口中糕點咽下,方才出聲道:“待到從江南回來,給本王在這書院裏準備一間屋子,閑暇之時本王定要來此小住,如此山水勝景、悠閑讀書,實乃人生幸事。假若冬日裏天降瑞雪,天地之間一片銀裝素裹,在此憑欄遠眺,定會是另一番滌蕩心靈之趣味。”


    房俊笑道:“您是親王,整個帝國都是你們家的,微臣豈敢不從命?隻不過眼下書院新立,諸般條件一時間尚未跟上,住宿條件差了一些,怕是要暫且委屈殿下一番,待到明年春天,書院裏才會興建更多的房舍,以供學子以及教諭博士們居住。”


    “這倒是無妨,本王來這書院乃是為了感受這份純粹的學風,若是貪圖享受怎比得上芙蓉園裏的錦衣玉食?”


    李泰對此毫不在意。


    房俊頷首應下,轉頭對許敬宗道:“這件事就交給許主簿去辦吧,殿下放心便是。”


    許敬宗忙道:“殿下放心,下官定然竭盡全力為您安排妥當。”


    李泰嗯了一聲,便喝茶吃糕點,欣賞著四周美景,再不說話。


    房俊飲了一杯茶水,對許敬宗說道:“本官將會陪同殿下前往江南,大抵是要耽擱一些時日的,快則兩個月,慢則過年前後才能回京。這段時日之內,書院一切就需要擺脫許主簿操持了。”


    許敬宗頓時兩眼放光,他這人第一貪財第二貪權,能夠有機會扺掌書院大權,豈能不欣喜若狂?


    可旋即又為難道:“縱然您不在,不還有褚遂良嗎?那廝與您一樣乃是書院司業,官職在我之上,我又豈能指揮得了他?”


    房俊瞅了他一眼,淡然道:“那你認為本官如此鄭重其事的將書院托付給你,又是為了什麽?”


    許敬宗一臉為難:“下官當然知曉越國公您的意思……可他畢竟官高一級,下官也很是為難啊。”


    他當然明白房俊的意思,那就是是限製褚遂良胡作非為,趁著房俊不在的功夫破壞書院規矩,給他身後的關隴貴族謀福利。


    可問題是褚遂良這人雖然不難對付,但他身後無論是皇帝亦或是關隴貴族,那可都是一等一的硬茬子,到時候褚遂良將他身後的靠山搬出來以勢壓人,自己又能有什麽辦法?


    他的確為難,但房俊根本不考慮這些事情,更不會體諒他,隻是說道:“那是你自己的問題,你隻需告訴本官,能否完成本官的交待即可。若能,必要的時候可以去覲見太子,請求太子的幫助,若不能,那本官自然也不會為難你,待到自江南返回之後,本官再奏請陛下,換一個主簿便是。”


    “……”


    許敬宗氣得差點跳腳,這特麽簡直就是耍無賴啊!


    不過仔細想想,雖然有得罪皇帝以及關隴貴族的風險,卻也能夠有機會與太子親近,成為太子的班底,也算是房俊另類的引薦方式吧?


    分明就是想要自己的投名狀……


    想到這裏,也不需要太多權衡,許敬宗咬牙道:“越國公放心,隻要下官一日不死,這書院的規矩就絕對不能壞!”


    他貪財貪權,所以不怕得罪人,隻怕得罪人卻得不到足夠的好處。


    他更有自己對於儲位歸屬的判斷,顯然更為看好太子,書院在房俊的掌控之中,那麽整座書院便是太子培養親信的搖籃,他隻要能夠在書院當中展示自己的能力與價值,必然會被太子因為親信。


    隻要將來太子能夠順利登基,如今再多的犧牲就都將獲得無與倫比的回報……


    房俊點撥道:“褚遂良這個人呢,才氣很是有幾分,但是頭腦卻不大行,尤其是性格色厲內荏、遇事隻懂婉轉相就,沒有破釜沉舟的魄力,還是很好對付的。隻要許主簿你能夠保持強硬,無論如何半步不退,他便拿你沒半點法子。至於若是他搬出關隴貴族那幫老家夥,你就盡可以都推到本官身上來,就不信他們敢無視本官的顏麵!”


    與交待崔敦禮要委曲求全、暫避其鋒不同,他告誡許敬宗的卻是直攖其鋒、以硬碰硬,畢竟即便晉王與褚遂良身後雖然都站著李二陛下與關隴貴族,但對於這兩人的支持力度是完全不同的。


    尤為重要的是,相比於崔敦禮的忠直剛正,很顯然老奸巨猾的許敬宗對上褚遂良的優勢更大。


    若是連一個褚遂良都擺不平,又豈能得到高總李治與武則天的信賴,成為宰輔之首?


    奸臣也不是誰都能當的!


    許敬宗趕緊道:“越國公放心,下官定然不辱使命,將書院守的固若金湯,誰也別想把手插進來!”


    他知道眼下這個任務雖然艱苦困難,卻是他得到房俊的信賴乃至於進入太子這個圈子最直接的機會,若是錯過這一次,很可能便會永遠被排斥在太子的黨羽之外。


    畢竟房俊一直以來都對他報以偏見,不夠信任。


    雖然他始終不明白這種偏見從何而來……


    他拿起茶壺,給李泰與房俊分別斟上茶水,房俊輕聲道謝,然後語重心長道:“許主簿雖然輩分高,讓本官也得稱呼一聲叔父,但年紀卻並不大,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所以不必急於一時。隻要在這書院裏沉下心來,盡心王事、竭盡全力,不僅陛下會記得您的功勳,便是這書院裏無數的學子亦會感念您的恩情,往後見了麵必然尊稱一聲老師,到那時候,桃李滿天下,何愁有誌不得伸展?”


    對於上位者來說,屬下的人品其實是最不需要考慮的東西。每個人的善惡觀念有所不同,但並非每一個惡人都天生惡貫滿盈,一天不幹點傷天害理的壞事就不舒服。


    許敬宗此人乃是曆史上有名的奸臣,但是其劣跡並非不堪忍受,真正人神共憤、天怒人怨的惡事並不多,更多是因為其低劣之人品所導致的種種劣跡,這種人若是不給予其更大的權力,危害實在是有限。


    而許敬宗這種奸詐狡猾之輩,對付關隴貴族自然是利器。


    起碼在對上褚遂良的時候完全就是碾壓……


    許敬宗自然也明白房俊言中之意,讓他不要心急,隻要沉下心好生經營書院,以後無論是陛下亦或是太子,都不會忘記他的功勳,到那個時候資曆加上功勳,上位自然是水到渠成之事。


    雖然慢了一些,但好歹能夠看到希望,許敬宗也隻能老老實實。


    “這書院亦是下關一磚一瓦建起來的,後續的每一座房舍、每一處磚石,都經由下官之手一一到位,每花出去的一個銅錢都包含著下官的心血。有生之年,能夠參與進這樣一樁注定要流芳百世、名垂青史的事業,下官心願已足,定會盡心竭力處理好書院的每一樁事務,讓陛下與越國公您放心。”


    看著許敬宗一臉肅然的模樣,口中卻提起了錢,房俊才想起自己似乎還欠著這人一百貫……


    果不其然,沒等他說話呢,便聽到許敬宗已經續道:“……隻不過這書院的規矩皆乃越國公您一手所創,最該知行合一的也應該是您才對。書院事物繁冗,時常需要外出采買,有時候事情緊急由書吏官員們墊付,這賬目結算便難免跟不上,此乃常理,但事後還是應當及時將賬目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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