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瑀坐在那裏,搖頭歎息一聲,嗟歎道:“你呀你呀,這麽大歲數了卻還是那麽糊塗,這件事無論你的出發點如何,事先總歸是應該先行向殿下詢問,這般事後告知,殿下即便有心,又如何能夠接受?”


    他雖然不知事情之實情,可明顯不會如丘行恭所言那般忠誠大義,或許隻不過是某些步驟出了疏漏,或者被長孫無忌給擺了一道,這才將太子當做退身之階……


    然而如論如何,這等先斬後奏之行為,明顯未將太子殿下放在眼中,太子就算再是仁厚,又豈能甘願被人這般利用?


    丘行恭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哀求道:“在下如今依然走投無路,還請宋國公教我!”


    蕭瑀搖頭歎氣,道:“殿下非是狠厲之人,不會對你趕盡殺絕的,依我之見,還是趕緊如殿下所言那般入宮請罪吧,畢竟你的功勳擺在那裏,當年萬軍之中為陛下牽馬墜蹬,身披創傷無數,隻要非是謀反之罪,陛下也不會對你太過苛責。”


    頓了一頓,瞅著丘行恭幽幽道:“當然,在此之前,還是將一切手尾處理幹淨為好。”


    丘行恭愣了一愣,心底一跳,默然不語。


    “行啦,老夫言盡如此,愛莫能助了,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蕭瑀又說了一句,便起身出門,追著李承乾的背影去了。


    丘行恭一個人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酸疼的膝蓋,臉上神情變幻莫測,好半晌,方才長長的籲出口氣,目光中流露出不忍之色,旋即卻又斂去,愈發堅定起來。


    *****


    李承乾出了大慈恩寺,對身後追上來的蕭瑀道:“孤要進宮一趟,宋國公是否要同去?”


    蕭瑀自然之道他入宮就是要將丘行恭之事向陛下報備,想了想,搖頭道:“吾家與丘家當年頗有交情,所以今日他央求老臣覲見太子,老臣未曾多想便答允下來,卻絲毫不知居然是為了這件事。說起來,此事本與老臣無關,還是不去了吧。”


    這種事隻要沾邊兒,那就沒有好處隻有害處,他本來就是毫不知情,必須得將自己摘得幹幹淨淨才行。


    李承乾頷首道:“宋國公毋須介懷,孤雖然愚笨了一些,卻也看得懂來龍去脈,此事決然與宋國公無關。”


    蕭瑀感激道:“多謝殿下體諒!”


    說起來,這樣一個皇帝當真不錯,不僅性格柔和,還能設身處地的為別人著想。或許登基之後未必有當今陛下之魄力,可懷柔綏靖之處卻猶有過之,大唐大抵將會迎來一段太平祥和的日子。


    李承乾擺擺手,便登上馬車離去。


    蕭瑀躬身衝著馬車施禮,待到馬車走遠之後方才起身,在大慈恩寺門前站了一會兒,四下看了看這座恢弘莊嚴的寺廟,這才擺手將自己馬車叫過來,登車之後返回府中。


    至於丘行恭……自求多福吧。


    李承乾來到太極宮門前下了馬車,不用通稟,便直接進了皇宮,問了內侍得知陛下正在神龍殿寢宮,便趕了過去。


    到了神龍殿,看門的內侍見到太子駕到,趕緊入內通稟,須臾返回,躬身請太子入內。


    李承乾進了神龍殿,將鞋子脫掉放在一邊,白襪踩著光潔的地板,走進李二陛下的禦書房。


    “兒臣拜見父皇,給父皇請安。”


    李二陛下正坐在書案之後批閱奏折,見到太子進來見禮,便放下手裏的毛筆擱在筆山上,起身活動一下筋骨,笑道:“快快起來吧,來人,將朕的那罐好茶沏上一壺,朕與太子品嚐一番。”


    李承乾道:“多謝父皇。”


    這才起身,等到李二陛下走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他才坐在下首處,中間隔著一場茶幾。


    須臾,有內侍捧著茶壺茶杯放在茶幾上,正欲給父子二人斟茶,李承乾擺擺手,道:“退下吧。”


    親自執壺,給李二陛下斟了一杯,然後自己斟了一杯。


    李二陛下喝了口茶水,品味一番,神情歡愉,這才問道:“太子前來,可是有事?”


    李承乾手裏婆娑著茶杯,想了想,說道:“剛才兒臣前往大慈恩寺視察,看看進度如何,正巧丘行恭求見……”


    便將丘行恭之言一五一十的說了,卻獨獨省略了經由蕭瑀引薦之事。


    李二陛下果然勃然大怒,狠狠一拍椅子扶手,罵道:“當真是狗膽包天!高季輔乃是吏部侍郎,結果就被他們如同豚犬一般刺殺在長安城外,民間輿情洶洶,官吏戰戰兢兢,朕的臉麵都被他們丟盡了!還有趙國公,房俊如今已然是國之柱石,他豈能想殺就殺?”


    發泄一通,又瞪著李承乾,問道:“此時當中,果真沒有你的手尾?”


    李承乾就怕這個,趕緊說道:“兒臣的性格,父皇豈能不知?斷然做不出這等事來。況且兒臣再是愚笨,也知道如今天下富庶、四海升平,父皇與諸位大臣之間頗為和諧,焉能做出這等敗壞風氣,使得朝野上下人盡恐慌之事?”


    這件事他完全可以直接告知大理寺與刑部,卻不得不先行趕來皇宮讓李二陛下知曉。


    先前李二陛下就曾懷疑是他暗中刺殺了高季輔,一次來打擊稚奴的威信,萬一這種猜忌深植心底,對於自己可實在是大大的不利……


    李二陛下捋著胡須,瞅了太子一眼,緩緩頷首。


    所謂知子莫若父,他自然知曉這個長子的軟弱性情,如何狠厲之事怕是做不出來的,況且丘行恭素來桀驁不馴,又豈是太子便能夠驅使其主動背叛長孫無忌的?


    隻不過整件事情的受益方唯有太子,故而此前不得不在心中有所懷疑,眼下見到太子目光湛然、坦誠自信,自然相信絕非是他所為。


    李二陛下緊鎖眉頭,喝了口茶水,問道:“太子以為這件事要如何處置?”


    說到底,丘行恭也是功臣。


    尤其是當年萬軍之中給自己牽馬墜蹬,曾經身披箭創刀傷無數,驍勇善戰忠心耿耿,所以李二陛下方才能夠容忍性格暴戾殘忍的丘行恭這麽多年,哪怕丘行恭私底下囂張跋扈,屢次觸犯國法,卻往往嚴厲痛斥一番便大事化小,既往不咎。


    然而此次之行為著實太過惡劣,他自登基以來便力求君臣和諧、官員友睦,政治鬥爭無處不在,但大家一定要嚴守底線,勝者不可窮追猛打落井下石,敗者亦不可歇斯底裏以命相搏。


    大家同僚為官,鬥爭是為了各自的利益,卻決不可將彼此的身家性命都牽連進去。


    一旦官員之間危及性命,便會使得彼此再無安全感,為了活命往往無所不用其極,整個朝堂上下便會是一片腥風血雨,今日你殺我,明日我殺你,冤冤相報無窮無盡,哪裏還有精力去勵精圖治、開拓進取?


    大唐的國運將會消磨在這種無窮無盡的內耗當中。


    然而這幾年,血案卻不時上演,甚至就連房俊這等朝廷重臣、皇家帝婿都三番兩次的遭遇刺殺,這令李二陛下心頭的怒火早已凝聚,之所以隱忍未發,不過是缺少一個契機而已。


    如今丘行恭的行為,算是徹底觸動了他的逆鱗。


    老虎不發威,你們當我是病貓啊?!


    知子莫若父,反過來兒子對於父親的了解亦是外人所不能及的,李承乾隻看李二陛下的神情便知道已經處於爆發的邊緣,趕緊勸慰道:“父皇息怒,如今東征在即,最重要保持朝政穩定,豈能為了丘行恭便鬧得人心惶惶?若是導致東征不順,實在是得不償失。”


    李二陛下想了想,看著太子問道:“你的意思,要謹慎處置?”


    李承乾頷首道:“起碼不能擴大範圍,既然是丘英起所為,那麽一人做事一人當,隻處置丘英起就好,對於丘行恭頂多訓斥幾句,不易責罰過重。”


    李二陛下哼了一聲:“那廝最是桀驁難馴,訓斥幾句頂什麽用?轉過頭就給忘了。既然此事乃丘英起所為,朕就不信他毫不知情,隻要丘英起吐露半句與他有關,朕不介意殺雞儆猴。”


    李承乾見到父皇態度堅決,便不再多說。


    心底卻一直提心吊膽,擔憂著房俊的安危,雖然丘英起並未聽從長孫無忌的派遣去江南刺殺房俊,甚至於反戈一擊刺殺了高季輔,可以他對長孫無忌的了解,行事必有後手,說不定派往江南的人不知丘英起這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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