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看向長樂公主,露齒一笑,揶揄道:“男女授受不親,長樂殿下知書達禮,自然恪守禮教。”


    長樂公主也看向他,四目相對,忍不住臉上一紅。


    卻是由“男女授受不親”這一句,想到了在江南徐氏莊園的那個深夜裏相擁而眠的情景……


    心中羞澀悸動,便狠狠的剜了房俊一眼,不理他坐在最外邊的一張藤椅上,整理一下裙裾,將穿著木屐的纖足蓋住,免得被某些齷蹉之輩占了便宜。


    高陽公主沒察覺兩人之間的曖昧,有些不滿的瞪了自家郎君一眼:“怎麽說話陰陽怪氣的……”


    卻因為靠近房俊的藤椅被晉陽公主占了,隻得坐在姐妹中間。


    看了看一旁正忙得不亦樂乎的武媚娘與金勝曼,想了想,說道:“先前大嫂祖母壽誕,因為三郎婚禮而未能前去,過了年大嫂要回娘家省親,得給補上一份厚禮才行。”


    武媚娘聞言抬起頭,笑著頷首道:“多謝殿下提醒,定然不會忘記的。”


    高陽關注便笑了笑,擺擺手道:“本宮也是閑的,這等事媚娘你又怎會疏忽呢?你隨便處置便好,本宮再不會過問。”


    一家人,最緊要便是和和睦睦。


    如今房家二房猶如烈火烹油、錦上添花,一日盛過一日,長房自然難免失落。不僅僅是如今房俊位高爵顯深受父皇器重,還有自己這個公主坐鎮,加上幾乎房家所有產業都由武媚娘掌管,長房的存在感實在是太低了。


    固然房遺直性情迂腐、杜氏恬淡寧靜,不大在意這些虛妄的東西,可是人便有攀比之心,二房就更應當注意長房那邊的感受,平素多多關照多多慰問,有什麽事情也要盡可能的體量。


    武媚娘看了看麵前的禮單,說道:“奴家從水師送來的年禮當中,挑了一些麝香、玳瑁、珊瑚等貴重物品,添加到了大嫂的禮單當中,不知是否適合。”


    這幾樣物品在這個年代是名副其實的有市無價,一等一的珍品。


    房俊喝著茶水,隨意說道:“你自己權衡就好,有什麽適合不適合的?大兄為人嚴謹,書呆子氣有些重,平素不大在意這些個東西,大嫂在娘家未免就要遭受一些質疑,禮品重一些,也好給大嫂裝一裝門麵。”


    世家門閥之間的攀比之風尤甚,比權勢比富貴比子嗣,就沒有不能拿出來比的。房遺直那個性子實在是有些奇葩,平素既不上心事業,更不鑽營人脈,就隻是一味的讀書,再不就三五好友清風明月往來清談,白白頂著一個宰輔公子的架子,實則卻半分權勢財力也沒有,難免使得大嫂杜氏在娘家有些抬不起頭,遭人譏諷。


    所以不僅每年的年禮房俊都給長房準備得一份厚禮,但凡是大嫂娘家人求著辦事,房俊都盡量給辦得漂漂亮亮。


    武媚娘含笑道:“奴家知道了。”


    又低下頭,跟金勝曼嘀嘀咕咕,謄寫著禮單。


    長樂公主感慨道:“有媚娘管著家中這些瑣事,你們夫婦當真是省了不少心,否則這些個人情往來哪一樣不得上心去管?”


    武媚娘微笑道:“多謝殿下誇讚,奴家不敢當。”


    長樂公主柔聲道:“你不敢當誰敢當?如今這長安城中不知多少世家子弟都豔羨越國公呢,能夠娶得武娘子這等秀外慧中的玲瓏人兒,又有新羅公主紅袖添香……”


    武媚娘自是不敢予以反駁,高陽公主卻忍不住笑道:“姐姐這話說的,怎地聽上去那麽酸呢?”


    長樂公主臉兒一紅,瞪了高陽公主一眼。


    房俊岔開話題,道:“微臣昨日被陛下召見,辭陛之後曾前往淑景殿求見殿下,有一事相商。”


    未等長樂公主答話,武媚娘已經收拾賬簿筆墨,與金勝曼起身道:“郎君自與殿下商議要是,奴家去別的地方整理禮單。”


    言罷,斂裾向幾位公主施禮,向外走去。


    長樂公主便去看房俊,房俊想了想,自己自然是絕無任何事會避著武媚娘的,隻不過接下來相談之事涉及李二陛下,到底“為尊者諱”,當著幾位公主的麵前未免有些尷尬,便任由武媚娘與金勝曼走開,去了旁邊的房舍之中。


    高陽公主和長樂公主不由得紛紛坐直腰肢。


    她們都知道房俊甚為器重武媚娘,連武媚娘都要避開,定是萬分重要之事,不敢怠慢。


    房俊這才喝了口茶,看著三位公主說道:“幾位殿下可否發現陛下最近有何不妥之處?”


    三位公主頓時蹙起眉兒,不解其意。


    高陽公主沒好氣兒道:“你是不是皮子又癢了,父皇幾天沒揍你,都敢在背後編排了?”


    房俊麵色凝重,淡然道:“微臣這麽問,殿下就這麽答,勿要牽扯其他。”


    高陽公主頓時噤聲。


    她雖是公主,房俊也對她頗為尊重,但夫妻之間實則還是房俊占據主導地位,自己平素嘰嘰喳喳也就罷了,房俊並不與她計較,似這般重的語氣卻是極少出現,可見事態必然嚴重。


    隻是想了半天,三人也並未想到什麽不妥的地方,長樂公主忍不住問道:“有什麽話你就說出來,咱們之間……你是高陽的駙馬,還有什麽不能說呢?”


    房俊苦笑道:“問題在於微臣也僅隻是猜測而已。”


    高陽公主愈發擔憂了,催促道:“什麽猜測不猜測的,到底要說什麽呢?”


    房俊揉了揉臉,緩緩說道:“微臣覺得……陛下在服食丹藥。”


    三位公主一起愣了愣。


    晉陽公主不懂這些,好奇問道:“什麽丹藥?”


    房俊道:“自然是尋求長生之丹藥。”


    晉陽公主熟讀史書,這個倒是知道,不以為然道:“自古以來尋求長生者不計其數,便是帝王之中也不足為奇,姐夫何必在意?”


    道家秘術曆來就在貴族之間流傳,晉陽公主固然少不更事,卻也有所耳聞,世家門閥、皇室宗親都對道家煉丹之術甚為推崇,醉心於此者大有人在,哪裏就需要這般慎重了?


    迎著三位公主的目光,房俊斟酌著說道:“因為微臣發現,陛下現在的身體已經出現了毛病……雖然不甚了然,但很有可能是因為服食丹藥的緣故。而且據微臣所知,陛下所服食的丹藥並非道士所煉製,而是番僧所製。”


    高陽公主頓時眉毛一挑,吃驚道:“和尚也會煉丹?”


    丹汞之術,素來是道家的不傳之秘,唯有修行精深之道士方能夠得窺其中大道,借之以進軍天人之境,追求長生不死。而佛家講究的乃是頓悟、精修,六根清淨斬斷凡塵,進而肉身成佛。


    完全就是風馬牛不相及。


    房俊道:“前些時日與殿下同去九成宮避暑,殿下可還記得?”


    高陽公主頷首。


    “就是在九成宮裏有一處金飆門,門外有一處道觀,便有番僧居住於此。那番僧微臣此前亦曾見過,由天竺而來,據說通曉陰陽不死之術,能夠煉製秘藥,陛下將其藏在宮裏,不過後來被大臣們屢屢諍諫,陛下無法,將其逐出皇宮,此後便不知所蹤,如今看來,陛下並未熄了長生之心,而是將那番僧藏在九成宮裏,秘密煉製丹藥,而且時常服食。”


    房俊濃眉緊鎖:“陛下以往固然脾氣剛烈,卻從未平白發怒,也能聽得人勸,可是最近這些時候卻往往暴怒,更是一意孤行聽不得任何不同之意見,動輒怒氣勃發。尤其是微臣數次發現陛下的情緒極其不穩定,這些都是丹藥之危害。”


    晉陽公主臉色煞白,伸出纖手拉著房俊的衣袖,顫聲道:“姐夫,那丹藥該不是已經傷及父皇的龍體了吧?”


    房俊沉默片刻,微微頷首。


    事實上這種話語是不能說出口的,妄自揣測皇帝的身體狀況,乃是大逆不道,若是碰上一個暴戾的皇帝,僅此一項就能殺得人頭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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