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雀穀外一片開闊的平地上,廝殺震天,鏖戰正酣。


    高句麗軍占據了絕對的人數優勢,一個一個方陣將唐軍的大殺器具裝鐵騎死死的拖住,不計傷亡前赴後繼的衝上去,試圖硬生生將這一支唐軍的王牌部隊給磨死。


    主將高惠真則親率萬餘精銳擋住意欲救援具裝鐵騎的王文度所部,血肉橫飛卻死戰不退!


    一場伏擊戰,硬生生的變成了遭遇戰。


    所幸唐軍無論軍械裝備亦或是兵員素質都遠勝高句麗軍,所以即便是人數劣勢、戰局不利,卻依舊在敵軍的陣列之中奮勇衝殺,所過之處屍山血海,不知多少高句麗軍卒被屠戮斬殺,戰意高昂。


    然而隨著戰局拖延下去,形勢對唐軍愈發不利,尤其是處於敵軍方陣之中的具裝鐵騎。


    具裝鐵騎這種戰場之上的大殺器,最大的優勢便是其強悍的衝擊力,但也正因如此,往往隻能投入到兩軍衝鋒的時候,一旦戰局陷入焦灼,其弱點便愈發暴露。


    鎧甲笨重,使得戰士與戰馬的消耗極大,難以持久。


    ……


    薛萬徹一馬當先,奮勇衝殺。手中精鋼鍛造的陌刀已經有些卷刃,人馬身上的鐵甲早就沾滿了敵人的鮮血碎肉,可眼前的敵人卻依舊密密麻麻蛆蟲一般蠕動著圍在周圍,斬之不盡,殺之不絕。


    他早就不知道殺了多少人,身後的鐵騎在漸漸的減少,他們在高句麗的方陣之中橫衝直撞,所過之處鮮血成河殘肢遍地,但敵軍卻始終隨著他們移動,將他們緊緊的裹在方陣中間,不斷的用人海戰術來消耗他們的體力和意誌,一點一點的磨去他們的戰力。


    這是要死在這裏了吧?


    薛萬徹一刀砍翻麵前一個校尉,忽然覺得雙臂有些酸疼,身體有些虛脫,鐵甲之下的中衣早就被汗水浸透,麵罩之下大口大口的喘氣。身下神駿無比的戰馬也疲憊到了極點,披著一副鐵甲馱著一個全副武裝的戰士,便是天上的神馬也吃不消。


    他是不懼死亡的。


    所謂“瓦罐難離井沿破,將軍難免陣前亡”,身在軍務衝鋒陷陣,又豈能每一次都安然無恙大獲全勝?他見過多少英勇善戰的將軍在戰陣之中被敵軍一個低級的兵卒偷襲得手,血染沙場,豈能沒有心理準備。


    馬革裹屍,也算是身為軍人的榮耀。


    然而他不想就這樣死去。


    王文度不遵站前設定之計劃,未能及時的殺入敵陣予以協助,這才是導致他深陷敵陣無法脫身的原因。


    若是沒有王文度所部在身後接應,自己又豈能這般肆無忌憚的殺入敵陣?


    隻是沒想到,這奸賊居然膽敢無視站前之計劃,臨陣退縮坐視他率領麾下鐵騎殺入敵陣,卻不肯及時接應!


    原因他也猜得到一些,開展以來他率領先鋒軍攻城拔寨所向披靡,短短旬月之間,多少功勳到手?王文度這個狗賊必然是眼熱自己的功勳,所以用這等方式使得自己陷入敵陣力戰而亡,此後他便能夠成為大軍之先鋒,攫取功勳……


    越想,薛萬徹心中越是不甘,一股憤怒的火焰似乎將全身的血液都燃燒得沸騰起來!


    他多少年征戰,也算是朝中有名的宿將,何曾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會敗亡自己的同僚之手?


    陰險賊子,隻知私利而罔顧大義,此等奸佞之徒,自己又豈能讓他如願!


    “殺!”


    薛萬徹振奮精神,不屈的意誌支撐著他的軀體,手裏的陌刀一如既往的劈砍斬殺。猶若箭簇一般為身後的麾下承擔了最大的壓力,在敵軍珍重奮力衝殺,陌刀翻飛,鮮血飛濺殘肢遍地,擋在身前的敵軍無一合之將,肆意斬殺,狀若魔神!


    跟在他身後的鐵騎也被主將的悍勇激起血性,不肯就這般陣亡於敵陣之中,奮起餘勇跟隨在薛萬徹身後一直向著前方衝殺。


    高句麗軍卒都快哭出來了!


    他們何曾見過這等恍若魔神一般的敵人?!


    這群鐵騎渾身上下都是鐵甲覆體,幾乎刀槍不入,想要衝到近前砍斷馬腿卻又得突破敵人手裏鋒銳的陌刀,費盡力氣好不容易砍翻一個敵人,卻往往要付出十幾倍甚至幾十倍的代價。


    沒有人不怕死,高句麗軍卒因為幾乎唾手可得的功勳能夠悍不畏死的圍殺,可是當腳下袍澤的屍體、殘肢堆積如山,鮮血匯聚成河,人間地獄一般的場景不斷的摧毀著他們的意誌。


    功勳的確重要,可以使得他們擺脫奴隸的身份,一躍成為平民甚至軍官,可說到底這一切也得有命去享受才是啊!


    被圍剿在陣中的唐軍鐵騎就好似一個巨大的血肉磨盤一般,隻要靠近了就被那雪亮的陌刀無情斬殺,噴湧的鮮血、飛濺的殘肢,使得高句麗軍卒的意誌漸漸趨於崩潰。


    殺不死的敵人,這是戰場上最令人絕望的。


    分明已經將唐軍鐵騎圍在陣中,數萬人輪番衝殺卻依舊巍然不動,隻怕自己人死光了,唐軍鐵騎依舊屹立不倒……


    不隻是誰正麻木的向前衝殺之時,一隻飛過來的斷臂迎麵砸在臉上,疼得他“啊”的驚叫一聲,伸手一抹,溫熱粘稠的鮮血噴了一臉,胃裏頓時一陣抽搐,蹲在地上猛地嘔吐起來。


    等到吐無可吐,猛地起身將手裏的兵刃丟掉,發出一聲淒厲的喊叫,翻身向後跑去。


    迎麵而來的兵卒躲閃不及將他撞到在地,他就那麽喊叫著在地上連滾帶爬,渾身上下都被恐懼所占滿,意誌已經完全崩潰。


    陣中一片混亂。


    很多時候,緊繃的神經就好似一根弦,看似堅韌,實則隻要輕輕的一碰,就會立即斷裂。


    眼下的高句麗軍便是如此。


    向往功勳的熱情使得他們前赴後繼悍不畏死,可是當無數的袍澤倒在自己腳下鮮血橫流屍橫枕籍,敵人卻依舊狀若魔神巍然不動,那種無奈、恐懼和絕望,早已經堆積到了頂點。


    其中一個人喪失了信念,意誌崩潰,立即就好似骨牌一般引發了連鎖反應,無數兵卒麵色慘白,放棄了繼續圍剿衝殺,轉身向著身後不遠處的打雀穀跑去。任憑校尉軍官嗬斥砍殺,卻根本不能阻擋心底的恐懼……


    整個戰陣在一瞬間崩潰,兵敗如山倒。


    無數兵卒哭喊著丟掉兵刃,向著身後的打雀穀跑去,無數兵卒慌不擇路,或是跌倒或是被擠開不斷的掉進一旁水流滔滔的河水之中,掙紮幾下便沒頂不見。校尉軍官嗬斥連連,非但不能阻止軍隊的潰散,反而被崩潰的兵卒裹挾著隨波逐流,一路後退……


    ……


    抱著不屈之信念咬著牙勉勵衝殺的薛萬徹,在砍翻一個敵軍之後覺得壓力陡然一鬆,愕然抬頭環顧,發現數萬敵軍已經如潮水一般潰退……


    薛萬徹大大的喘了口氣,戰爭經驗豐富的他明白到敵軍這是潰敗了,這個時候可不是銜尾追殺的好時機,敵軍的將領隨便組織起一旅兵卒展開反擊,自己就有可能戰亡於此。


    此等良機,豈容錯過?


    當即大喝一聲:“隨吾殺出敵陣!”


    猛地一夾馬腹,胯下戰馬“希律律”發出一聲長嘶,使出最後的力氣,馱著他向著遠處正混戰的王文度所部殺過去。


    那裏是脫離戰場的必經之路。


    早已經精疲力竭的鐵騎自以為必死,卻忽然發現可以逃出生天,當即振奮精神,猛催胯下戰馬,跟隨著薛萬徹狠狠的撞入高惠真所部的後陣之中。


    高惠真正率領麾下死死的抵擋住唐軍步卒的進攻,心底暗暗奇怪,這些唐軍步卒雖然戰鬥力強悍,卻始終不緊不慢的向前推進,似乎根本不在乎已經被敵人圍剿起來的具裝鐵騎……


    來不及思忖其中之究竟,隻要能夠拖延時間使得具裝鐵騎被己方斬殺幹淨,那就是大功一件,被偷襲帶來的罪責完全可以洗脫。


    然而後陣忽然發生混亂,高惠真扭頭看去,登時目眥欲裂。


    本應該被圍剿的具裝鐵騎已經擺脫己方方陣之束縛,反而殺入自己的後陣,使得陣型大亂。


    而自己的數萬步卒卻頭也不回的鑽進狹窄的打雀穀,更有不少人擠撞之下跌入滾滾河水,如同羊群一般……


    這是……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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