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誰都懂,沒有什麽道理仁義,隻在於各自利益。


    隻不過眼下與吐蕃之結盟更為重要,所以吐穀渾不得不將兵鋒指向大唐而已。


    說白了,吐蕃與吐穀渾都隻是在相互利用。


    但是一旦河西被吐穀渾攻陷,局勢卻立即變化。


    諾曷缽欣慰的瞅了一眼這個兒子,身為讚賞。一個部族之崛起,不僅要有一位英明神武的可汗帶領族人披荊斬棘、開疆拓土,更要有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將豐碩的果實繼承下去,並且延續發展。


    他的祖父吐穀渾可汗伏允便是一代梟雄,帶領吐穀渾在亂世之中崛起,雖然先後敗於隋、唐之手,卻依舊可以力保青海湖不失,為吐穀渾的積蓄壯大爭取了空間與時間。


    隻不過自己的父親伏順卻庸庸碌碌、昏聵無道,隻是一味享樂,不思進取。


    如今,自己即將踏上祖父當年四處征戰的道路,去為了吐穀渾的未來浴血奮戰,而自己的兒子亦能夠秉持自己的意誌,在未來成為一個合格的接任者,這是最大的幸運。


    然而,一切都要從攻陷河西開始。


    若是河西無法攻陷,那麽吐穀渾麵臨的就不僅僅是大唐未來的反攻,更有甚者,很可能受到眼下的盟友吐蕃狠狠的一擊背刺……


    當然,對於攻陷河西,諾曷缽雄心萬丈,區區右屯衛兩萬之眾,如何抵擋七萬吐穀渾鐵騎?


    騎兵之威,便是讓唐軍翻上五倍都不行……


    “吐蕃浪子野心,眼下雖然支持為父,實則不過是希望為父攪亂天下局勢,與大唐相互消耗而已。這一點,為父心中有數。”


    諾曷缽點點頭,便是聽取了兒子的提醒。


    大唐乃是禮儀之邦,縱然出兵周邊諸國,亦要尋求一個合理的理由,做到“師出有名”,否則便是“名不正言不順”,這一點極為迂腐,但是對於周邊諸國來說卻很是有利,隻要避免送給大唐口實,那麽就可免於戰爭。


    而吐蕃則不同,高遠之上的牧民根本不知何謂仁義道德,他們想打就打,根本不需要尋找任何理由。


    這種敵人是極其難纏的,再加上其強橫的勢力,所以諾曷缽寧願出兵大唐,也絕對不願招惹吐蕃。


    伏忠道:“那兒子趕去前邊,敦促大隊快速趕路。”


    說著,便打馬向前。


    諾曷缽急忙一攤手,拉住兒子的馬韁,左右看了一眼,見到隻有自己的親兵在附近,便低聲吩咐道:“待到衝鋒之時,莫要衝在前頭,唐軍火器不僅射程遠,且威力大,定要處處小心。”


    他可不想出師未捷,兒子先死。


    沒有了優秀合格的繼任者,自己拚死拚活打天下又有什麽意義?


    伏忠哈哈一笑,頷首道:“父親放心便是,兒子省得。兒子再是魯莽自大,又豈能將唐人倚之橫行七海、覆亡薛延陀的火器視作等閑?必定處處留心,絕不莽撞行事。”


    吐穀渾人驍勇善戰、悍不畏死,但是並不等於主動找死。


    隨著漠北、西域兩場展示的爆發,唐軍火器的威力也早已在天下流傳,能夠天下第一等強軍逐步加大裝備的武器,誰敢輕視?


    諾曷缽這才放心,鬆手道:“去吧!”


    “喏!”


    伏忠應了一聲,打馬向前,趕到隊伍的前頭,引領軍隊在崇山峻嶺、溝壑幽穀之中穿行。


    諾曷缽抬頭看了看遠處山頭覆蓋著皚皚白雪的雪山,心底也自生出無限豪情。


    縱馬馳騁、疆場殺敵,正是男兒意氣!


    古往今來,又有幾人曾經統禦數萬精騎,翻越山脈進犯中原王朝之土地?此戰之後,他諾曷缽與吐穀渾之名,必將震動天下,縱然百世之後,也必有人傳頌今日之盛況。


    流芳百世!


    諾曷缽登時豪情萬丈,一勒馬韁,策馬向前馳去。


    在他身後,密密麻麻的吐穀渾騎兵成群結隊跟了上來,漫山遍野的充入巍峨祁連山的山穀之中,馬蹄聲震得山間一片轟鳴,連大地都微微顫抖,鳥雀野獸驚嚇得紛紛逃匿。


    殺氣衝天!


    *****


    長安。


    今年春夏之季多雨,關中大大小小的河流盡皆水位暴漲,一度使得朝野上下嚴峻以待,唯恐發生洪澇。但是到了初秋之時,卻氣候炎熱,連續多日未曾下雨。諾大的關中平原八百裏秦川,仿佛變為一個龐大的火爐,連院子裏的楊柳都耷拉著枝條,無精打采。


    興慶宮一處寢宮之內,李承乾穿著一身常服,跪坐在地席之上飲茶。


    殿內各處角落皆擺放著銅匱,內藏堅冰,冰塊融化之時形成絲絲縷縷的涼氣自鏤空的蓋子冒出來,使得殿內清涼怡人。


    坐在他一側的太子妃蘇氏正襟危坐,一襲宮裝溫柔典雅,素手輕輕給對坐的高陽公主斟了一杯茶,溫言笑道:“殿下正該多來東宮走走才是,太子記掛著你們這些妹妹,隻是國事繁重、冗務纏身,不能時時出宮走動,經常在吾麵前提及。”


    高陽公主亦是一身宮裝,巴掌大的小臉兒描著精致的妝容,愈發顯得唇紅齒白、嬌俏秀媚,聞言笑著回道:“兒郎臨行之時,倒是叮囑吾要時常來太子哥哥這邊走動,隻不過最近天氣熱得厲害,動一動便一身汗漬難受得緊,故而懶得出門,倒是讓太子哥哥惦記了。”


    李承乾放下茶杯,隨意的擺擺手,道:“自家姊妹,何必說這些?房相前往江南,可曾有書信寄來,提及身體狀況?再者,家中情形如何?”


    雖然出鎮河西乃是房俊自己要求,但此行太過凶險,李承乾心中難免抱有歉意。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唯有到了這等危急存亡之時刻,方能夠窺見一個人內心之忠孝良善,平素縱然說得再好,也比不過讒言媚上、欺世盜名而已。


    所以對於房家之事,他格外關注,總不能人家房俊出鎮河西、向死而生,自己卻坐視房家受人欺負吧?


    眼下關隴一脈缺了房俊壓製,愈發蠢蠢欲動,若是哪個不開眼的膽敢惹上房家,他這個太子拚著被禦史言官彈劾,被父皇責罵,也一定要給房家撐起腰杆,主持公道。


    高陽公主正呷了一口茶水,聞言放下茶杯,笑道:“多謝太子哥哥掛念,不過還請放心,兒郎臨行之前便曾叮囑家中,一切都要小心行事,切不可給太子哥哥添麻煩,縱然有事,也隱忍一時,待到他出征歸來,另作打算。最近家中事物已經盡皆收斂,便是城南碼頭那邊,媚娘也約束家丁奴仆,萬萬可不惹事。此時局勢緊張,大敵當前,吾等女流之輩固然不能為君父兄長排憂解難,卻也斷不能招惹是非,忍一忍也就是了。”


    她這般“識大體”,讓李承乾愈發覺得心裏虧欠。


    房俊那是何等意氣飛揚、囂張跋扈之人?如今卻叮囑家中要以大局為重,甘願忍辱受屈,亦不讓自己這個太子難做。如此高風亮節,與關隴那些個蠅營狗苟的小人相比,高下立判。


    不愧是自己所倚賴仰仗的肱骨之臣呐……


    心底感動,李承乾搖頭道:“妹妹不必客氣,二郎為國征戰、戍邊在外,孤若是不能維護其家小,何敢稱孤道寡?但凡有那不長眼的給房家找麻煩,盡可前來告知於孤,孤一定為房家做主。”


    他雖然性格軟弱,卻不代表糊塗。


    人家房俊為了他的儲君之位竭盡全力,他若是不能護住其家小產業,往後誰還會跟著他混?


    更別說他與房俊之交情早已逾越君臣之別,頗有些知己之感,更加不能坐視不理。


    高陽公主也不嘴硬,頷首道:“既然如此,那以後有事,小妹必定前來麻煩太子哥哥。”


    太子妃蘇氏笑容溫柔、貌美如花,拉著高陽公主的手,輕聲道:“都是自家姊妹,這般說話豈非太過見外?妹妹都聽太子安排便是。”


    高陽公主含笑應下。


    正在這時,門外有內侍快步走進殿內,上前躬身道:“啟稟殿下,剛剛長樂公主打發人前往太醫院,說是公主殿下染疾抱恙,請兩名太醫前去診治。”


    李承乾先是一愣,繼而心裏“咯噔”一下子,嚇了一跳。


    該不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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