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古至今,“風險越大,收益愈大”的道理便經由無數實例所驗證,顛撲不破。


    順其自然,柴家的聲威墜入塵泥,族中上下飽受譏諷,子孫後代備受打壓。


    鋌而走險,則可改天換日,往昔種種錯處,又怎及得上一個從龍之功?以往之屈辱,再也不會有人提及,世人隻會吹捧諂媚,諛詞如潮。


    當然,眼下李二陛下春秋鼎盛,又即將攜東征大勝之威勢,何人敢在背地裏欺君罔上?隻要李二陛下活著一天,就無人敢擅動半分,所有的一切謀劃,也隻能等待李二陛下駕崩之後。


    以目前看來,這至少要十幾二十年。


    十幾二十年潛伏隱忍、唾麵自幹,柴哲威自認倒也不難,隻是雖然距離發動之時尚遠,卻也要與荊王保持一定的親密,否則如何能夠得到其信重,成為輔佐大業的核心勢力?


    至於李二陛下諸子……柴哲威想都未想。


    有些事情既然做了,那就必須將利益最大化,李二陛下諸子當中,無論魏王亦或是晉王,都早有關隴貴族站在身後,自己就算投靠過去,亦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如何比得過去荊王那邊雪中送炭?


    隻不過,正如他警告柴令武那般,“茲事體大,需慎之又慎”啊,稍有不慎,動輒便是萬劫不複……


    *****


    河西大捷的消息如同一陣颶風刮過長安城,引得朝野震動。


    派係不一,利益不一,述求也就不一,故而本是一場提振士氣、消弭危機的大勝,卻因為涉及到各方勢力的根本利益,故而有人歡喜有人愁。


    荊王殿下自然是滿腔愁緒者其中之一……


    王府花廳內,李元景喝著香茗,入喉卻不知是何滋味,一陣陣長籲短歎。


    嬌美可人的董明月跪坐一旁,纖纖玉手提起茶壺為其斟茶,柔聲寬慰道:“成大事者,素來飽經磨難、曆經挫折,從未有一帆風順心想事成。這次沒了機會,隻需隱忍下去,下一次機會來臨之時好生把握便是。”


    李元景嗟歎一聲,道:“時不我與啊!”


    他所謀求者,無過於火中取黍。


    眼下李二陛下春秋鼎盛,給他一百個膽子亦不敢行下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李二陛下的威望,隻要李二陛下還活著一天,這個天下就沒有人能夠犯上作亂、逆而奪取。


    但是現在不敢打那個位置的主意,卻不代表就要等待著朝局按部就班順其自然的發展下去。


    唯有動亂,才有機會。


    原本吐穀渾反叛,起兵攻伐河西諸郡,乃是一個絕佳之良機。四方震動,關中危及,各路人馬盡皆各懷心思,隻需吐穀渾攻下河西諸郡,朝中必定有人趁勢發動,危及太子之位。


    他要的,正是皇族之內亂。


    隻要太子被廢,儲位易主,就說明“宗祧承繼”那一套不管用了,當初李二陛下便是以次子之位逆而奪取,如今嫡長子再被廢,就會予人一個理所當然的信息——皇位再非嫡長才可繼承,而是有能者居之。


    隻要這股風向蔓延開來,異日他李元景覬覦大寶,便沒人能夠從法理上予以阻止。


    瞧瞧,李二陛下這麽幹了,他的兒子們也這麽幹了,為何我不行?


    自古以來,“名正則言順”,這是頂頂重要之事,若無大義名分在手,縱然當真坐上那個位置,也不過是“謀逆之臣”,不可能得到天下人擁戴敬服。即便竊據大寶,終有一日也難逃“撥亂反正”,遺臭萬年,子孫遭殃。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可以證明太子“上天不佑”的機會,卻被房二那個棒槌硬生生攪合黃了。


    李元景再歎一聲,鬱悶道:“本王最為悔恨之事,便是當初未能一直將房二籠絡在羽翼之下……然而誰又能想到,當初那個率誕無學、木訥愚笨的小子,居然有朝一日開了竅一般脫胎換骨,驚才絕豔天下無雙?真特娘咧見鬼了!”


    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一個塊壘,橫亙胸口,時不時的想起就堵得發慌。


    若是當初自己能夠一直將房俊收在麾下,以房俊今時今日所展現出來的能力,以及其所掌握的地位、權勢、兵力,自己意欲問鼎大寶的成功率豈非成倍增加?


    當然,他也知道這其實並不怪他,他本身並未做錯什麽,隻不過是房二那廝忽然之間變了個人一般,才華橫溢文武雙全。


    最為重要的是,人家忽然就不跟他玩兒了……


    非但房二那廝自己不跟他玩了,還將薛萬徹也給拉攏過去,如今與自己形同陌路。再想想這兩人一個在遼東充任先鋒攻城拔寨,深受李二陛下之信任,另一個在河西大敗吐穀渾,兵權在握聲勢一時無兩,李元景就愈發憋屈得難受。


    若是這兩人依舊在他麾下,何愁大事不成?


    也不知到底是哪裏出了錯,使得這等能力卓越之輩先後與自己分道揚鑣。再看看自己身邊剩下的這些人,柴令武、杜荷一介紈絝子弟,紇幹承基等人上不得台麵……


    真真是令人扼腕歎息,愈想愈慪氣。


    董明月起身,跪坐在李元景身後,一雙柔夷搭在他肩膀上輕輕揉捏,柔聲道:“王爺何必如此?風雲變幻,世事難料,更何況是人心。所謂英雄造時勢,待到王爺風生水起、大勢在手,自然無數豪傑望風景從,又何需區區一個房俊?至於奪嫡之良機,更毋須嗟歎。晉王得關隴門閥之扶持,必然不甘蟄伏,總歸是要攪風攪雨的,王爺潛藏深淵,隻待時機來臨自然一飛衝天。”


    嗅著美人身上的香氣,李元景漸漸冷靜下來。


    他雖然天資有限,但到底不是個蠢人,不過是心中寄望太高,遭遇挫折有些焦躁罷了。


    呷了口茶水,他幸災樂禍道:“眼下房二越是聲威赫赫,柴哲威那小子便越是灰頭土臉。誰能想到來勢洶洶的吐穀渾大軍居然如同泥胎陶塑一般,一捅就破?嘿嘿,柴哲威估計這會兒腸子都悔青了。”


    柴哲威的壓力越大,就越會急於求變,不肯安於現狀,那麽就隻能愈發向他靠攏。


    這人雖然膽小如鼠、愚蠢如豬,可畢竟身份地位擺在那裏,手裏又有如今長安唯一的一個齊編滿員的軍衛,或可堪當大任。


    隻是不知,禦駕親征的李二陛下,究竟何時能夠重返長安?


    若是再拖延些時日便最好,一旦長安的局勢徹底打亂,再想收拾起來就非是朝夕之功。到那個時候,即便李二陛下回返長安,朝中各方勢力也已經有了變化,禍亂之根源更是埋下。


    除非李二陛下改弦更張,全力扶持太子而非是依舊寄希望於晉王可以取而代之,否則遲早必有亂象呈現的一日。


    再是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的帝王,也不可能使得臣子盡皆放棄自己的利益去忠君愛國……


    想要馬兒跑,就得給吃草。


    否則,誰跟你混?


    世間一切,究根追底不過皆是利益而已,隻不過有些人不喜好財富利祿,卻追尋名揚百世。


    名也好,利也罷,還不都是利益?


    董明月纖手微微停頓,黛眉蹙起,輕聲道:“眼下房俊聲威赫赫、權柄日增,對於太子地位之穩固起到極大之作用。王爺是否應當對晉王殿下予以支持?晉王本就落在弱勢,如今太子借助房俊之勢愈發強大,隻怕晉王難以支撐。”


    關隴門閥固然底蘊猶在,但是曆經數年之打壓,早已今非昔比。


    無論朝中亦或是軍中,施禮銳減,話語權已經逐漸喪失,代之而起的江南士族與山東世家窮追猛打,使其勢力驟減。


    單單依靠關隴門閥之支持,晉王太過單薄。


    李元景卻道:“你不懂關隴門閥之底蘊,所以才說得出這種話語。然而關隴門閥之強大,絕對出乎你的預料。不然,你以為陛下為何一邊授意關隴門閥支持晉王奪嫡,一邊卻不遺餘力的打壓?就是因為關隴門閥隱藏起來的勢力太過強悍,若是不能予以打壓剪除,縱然異日晉王成功上位,也勢必淪落至被關隴門閥掌控之地步。關隴門閥崛起於漠北,曆經數百年而不倒,一手締造出魏、隋、唐三朝,其底蘊豈是江南士族與山東世家可輕易抗衡?哼哼,等著瞧吧,一旦關隴門閥認為時機以至,毋須隱忍,他們表現出來的力量足以使得朝野震驚,天下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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