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驟然回京,已經引兵直抵蕭關之下的消息,使得素來以城府深沉著稱的長孫無忌亦感受到內心承受巨大衝擊。


    不過此時非是思慮房俊那廝怎麽就敢擔負“喪師失地”之罵名舍棄西域回援關中,而是趕緊想出應對之策。否則任由房俊兵臨長安城下,會對關隴軍隊的軍心士氣帶來極大的打擊,而東宮六率則會士氣暴漲。


    此消彼長,關隴軍隊麵對的將是必敗之局……


    振奮一下精神,長孫無忌帶著李祐、宇文節回歸正堂,走到輿圖前觀察一番,問道:“左屯衛眼下何處?情況如何?”


    宇文節答道:“左屯衛目前正蝟集在渭水之畔的岐山,與荊王率領的皇族軍隊混合一處。因在玄武門外傷亡慘重,又被右屯衛銜尾追擊,再度於中渭橋一帶大敗,兵力折損一半不止,士氣低迷,不過也有將軍三萬之眾,尚可一戰。”


    長孫無忌自輿圖之上找到左屯衛駐軍之處,見彼處位於渭水之北,與陳倉、虢、郿等縣交界之處,麵水背山。


    隻不過恰好處於直道之旁,一旦房俊率軍突破蕭關直撲長安,左屯衛首當其衝……


    “嗬,柴哲威這個慫貨還真會找地方,簡直倒黴透頂。”


    李祐這會兒鎮定下來,忍不住冷嘲熱諷。當初吐穀渾數萬鐵騎興兵來犯,朝野上下一片震驚,太子頒布詔令讓柴哲威率軍前去鎮守河西,結果柴哲威畏敵怯戰,居然稱病不出,淪為笑柄。


    帝國上下尚武成風,對於柴哲威此等行徑自然嘲諷不止,而與之對應的房俊主動請纓率領半支右屯衛出鎮河西之舉,則獲得一致好評。


    無論陣營如何,當時那等情況之下敢於迎難而上向死而生,任誰都會在心底敬服幾分。


    自然,之後房俊於大鬥拔穀大破吐穀渾騎兵,又在阿拉溝殲滅大食、突厥聯軍,從而立下蓋世功勳,使得名揚四海威震天下,大家免不得又開始心裏泛酸,各種羨慕嫉妒,恨不得那棒槌趕緊兵敗西域、葬身邊陲,再也別回到長安……


    長孫無忌沒理會李祐,對宇文節道:“你親自前往岐山,麵見柴哲威,告訴他隻要能夠擋住房俊三日,齊王與老夫便許他一個國公之爵!另外,亦要對荊王說明,其此前揮師攻打玄武門乃是為了響應齊王、廢黜東宮,齊王對此心懷感激,請其竭盡全力配合柴哲威阻擋房俊,事成之後,既往不咎!”


    正如房俊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隻要能夠將房俊阻擋在渭水北岸、隴山腳下,付出再大的代價亦是在所不惜。


    “喏!”


    宇文節躬身領命,拿著長孫無忌賜予的印信,轉身大步走出正堂,來到門外帶上十餘名家將,翻身上馬。


    宇文節抬頭瞅了一眼落雪紛紛的天空,看了看整個延壽坊都因為房俊回京而驚起的慌亂,心底歎息一聲。曾經與房俊亦是彼此交心的好友,卻不知從何時起便分道揚鑣,如今各為其主,即將刀兵相見,實在是令人感慨。


    “駕!”


    一夾馬腹,帶著家將疾馳出延壽坊,自金光門出城,一路向著岐山奔弛而去。


    延壽坊內,長孫無忌對著滿堂文吏武將下令:“集結軍隊,猛攻皇城,不計任何代價,老夫要三日之內攻陷皇城!”


    這是最後的機會,若是不能於房俊之前攻陷皇城,那麽待到房俊抵達長安城下,便大勢盡去。


    隻需攻占皇城,哪怕任憑太子自玄武門脫逃,亦可占據名分大義,直接扶持齊王李祐登上皇帝之位。


    李二陛下已然不可能活著回到長安,那麽隻要李祐登基,局勢必會逆轉。有名分大義在,天下各方勢力景從者眾,必然實力暴增,再與東宮周旋,勝負亦未可知。


    “喏!”


    堂內關隴子弟轟然應諾,無數命令自此向著城內城外的叛軍發出,無數關隴軍隊開始放棄各自鎮守的區域,全部向著長安城集結,試圖發動最後的猛攻,一舉攻陷皇城。


    *****


    “啟稟殿下、衛國公,叛軍攻勢愈發猛烈,且不計傷亡,與之前幾日大相徑庭。皇城數處告急,傷亡甚大。”


    程處弼頂盔貫甲進入太極殿,將當下形勢詳細稟明。


    李承乾正與李靖一同站在皇城輿圖之前,輿圖上以紅色標記兵力匱乏、情況危急之處,但見那輿圖之上處處鮮紅,可見形勢岌岌可危。


    自辰時起,關隴叛軍好似發了瘋一般瘋狂進攻,無數兵卒源源不斷的湧入長安城,在皇城之外列陣以待,輪番上陣。縱然東宮六率更為精銳,又依托皇城地利,但兵源補給全無,死傷一個便少一個,整個皇城城牆猶如血肉磨盤一般,遲早將東宮六率給磨光了。


    李靖回頭看著滿麵疲累、渾身傷患處處的程處弼,心中讚賞,似這等勳臣子弟能夠於此絕境之下率軍死戰,殊為難得。


    畢竟大唐立國已久,高層耽於享樂、奢靡成風已成潮流,諸多世家子弟多習文厭習武,說起話來滔滔不絕引經據典,但若是上了戰場,卻毫無用處。似程處弼、屈突通、李思文這些勳臣子弟平素看似行為不檢、乖張跋扈,但是到了這等要緊時候,卻各個可以信賴。


    他緩緩頷首,沉聲道:“援軍是沒有的,右屯衛與北衙禁軍鎮守玄武門,任何時候都不可調動,你們隻能靠自己。擋得住叛軍,便是滔天之功,似房家那般一門兩國公並非奢望;擋不住叛軍,你我以及太子殿下便陣亡於這皇城之內,忠肝義膽,彪炳青史!”


    程處弼渾身一震,單膝跪地施行軍禮,大聲道:“還請殿下放心,東宮六率乃殿下擁躉,定死戰不退,護衛殿下成就大業!”


    李承乾覺得眼眶發熱,上前將程處弼扶起,重重在他肩頭拍了拍,動容道:“汝等忠心耿耿,值此絕境亦毫不動搖,願誓死追隨,孤又有什麽話可說呢?唯一一句,但請銘記,無論何時何地,孤,絕不相負!”


    曾幾何時,他這個“廢物太子”不僅不受父皇待見,便是朝中文武又有幾人將他放在眼中?似眼下這般有人誓死追隨,為他浴血奮戰死不旋踵,更是想都不敢想!


    ……


    待到程處弼退下,李承乾收拾心情,重新回到輿圖之前,看著輿圖上一片鮮紅的絕境局勢,沉默半晌,緩緩道:“若事不可為,衛公當率領東宮六率自玄武門突圍,而後一路向西前往西域,與房俊匯合之後再定奪前程,天下之大,總有可容身之地。”


    此時此刻,李承乾心灰意冷,滿是絕望。


    若皇城淪陷,他自可由玄武門撤出,而後一路向西前往西域躲避,總能活下一條命來。


    然而那又有什麽意義?


    隻要他活著一天,無論他是否願意,大唐皇權之爭便永不會停止,遲早將這個諾大帝國拖入內亂的深淵,百業凋敝、國力衰頹,百姓陷於水深火熱,周邊胡族趁勢崛起。


    甚至稍有不慎,會導致帝國淪陷於胡人之手,到那個時候,他李承乾便是千古罪人,其罪行罄竹難書。


    李靖卻對他的話語充耳不聞,隻是緊緊盯著輿圖,心念電轉。皇城早就被關隴叛軍團團包圍,唯一能夠於外界聯絡的通道便是玄武門,但礙於玄武門之重要,即便是鎮守玄武門外的右屯衛,來回傳遞消息亦要小心謹慎,除非重大事宜,否則虢國公張士貴絕不容許玄武門開放。


    這亦是無奈之舉,卻實在必要。


    但即便如此,李靖始終覺得此番關隴驟然發動不講傷亡的猛攻,試圖畢其功於一役,必定事出有因。


    是東征大軍快回來了?


    有這個可能,但並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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